经济导刊




 

喻情

千万不要学八旗子弟

怎样在胜利的形势下保持革命的传统,怎样继承先辈遗志,确保革命烈士用鲜血和生命换取的红色江山永不变色。

1966年以前,每逢春节,七伯、七妈都会在西花厅同亲属们吃顿“新年饭”,和大家团聚畅谈。除了侄辈,每次都还有孙维世、孙新世姐妹和金山,总理办公室主任童小鹏,秘书何谦,卫士长成元功参加,人多热闹。饭菜节俭,但味道可口,常备有七喜爱的狮子头、煮干丝。饭后,七伯、七妈同大家边休息边聊天,话题轻松随意,气氛轻松和谐,是我记忆中难得的美好日子。当然,在这个场合大家主要听七伯讲,毕竟机会难得。

1960年大年初一的聚会,正逢在军调北京不久,我俩和其他亲属到得很。那天,七伯兴致颇高,给我们讲了前一晚即除夕夜,宴请刚被特赦的清朝末代皇帝溥仪一家的趣闻。

溥仪特赦后被分配到北京植物园工作。他自幼在皇宫长大,出宫后当了日本人傀儡,身边一直有太监、宫女侍候,什么劳动技能都不会。从实际出发,安排他在北京植物园园丁,从事一些园艺劳动,能做多少是多少。吃饭时,他向七伯汇报了一件趣事:一群晚清遗老专程到植物园向他朝拜觐见,溥仪送他们到公共汽车站。这群遗老临别行礼,个个打躬作揖,恭祝“圣安”。还有人匍匐在地,“谢驾”。待到他们一群“平身”起来,公共汽车早已跑得没影了。

七伯、七妈当时听了就忍俊不禁。这天,七伯又绘声绘色地述了一遍,我们听了,个个乐不可支。伯说,溥仪还向他汇报了另一件事:由于劳动中表现得不错,园领导给他发了一笔奖金,本想买些糖果分送给一起劳动的伙伴,又担心别人说他是“收买人心”,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伯伯鼓励:“这是好事嘛,尽管做,没有问题。”我想,这件小事表明,溥仪对七伯高度敬仰与信任,向他敞开自己心扉,无话不讲。

说到这里,七伯开怀大笑,说:“当皇帝可不是好事。封建制度毁了溥仪,到今天连起码的生活常识都不懂得。”

七伯是真正的性情中人。说起这些趣事,他时而抱着胳膊笑得很开心,时而仰起头来哈哈大笑,既像是宽厚的长者,又像是快乐的儿童。经过人世间少有的磨难和严峻考验的伯伯,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但这一会儿,他的确是沉浸在一种普通人的快乐之中。他谈起溥仪的逸闻,也绝非取笑嘲讽的态度,而是怀有深深的痛惜之情。我想,正是七身上这种既普通又不普通品性的完善结合,折射出他那种难能可贵的罕见品格:人性中温馨的质朴和高贵的华美。

后来,我看到一份资料,当初给溥仪分配工作还是伯伯亲自谈的话,其中有一段谈话摘录如下:

起初,北京市民政局建议:让溥仪在故宫博物院工作并参加轻微劳动。伯没有同意:“这样安排不妥,如果让溥仪在故宫劳动,游人一定会包围他,那让他怎样工作呢?这是显而易见的嘛!”

最后,安排溥仪在北京植物园当园丁,半天劳动,半天学习。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劳动时间可以缩短。

我心里明白,七伯给我们讲这些趣闻逸事,是“寓教于谐”“借事喻理”,以此教育我们晚辈。紧接着,七伯从溥仪谈到了清朝晚期文武官员贪污腐败,八旗子弟游手好闲,只知提笼玩鸟、花天酒地,导致清王朝土崩瓦解的历史教训。伯伯教育我们,要好好重温这段历史,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千万不要学八旗子弟。他说: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作为一个革命者,更要自强不息,自强自立。

“八旗”兴衰的教训

伯的教诲,引起我对“八旗”制度兴衰的浓厚兴趣,便阅读研究了相关史料。当初,崛起的满族为适应游击战争的需要,把分散的部落用军事形式连接在一起,“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无事耕猎,有事征调”。这种亦耕亦战、能耕能战的社会军事组织,并不需要庞大的军饷供应,加上满族狩猎格斗、驰骋马背的勇士传统,以这样的军制,对付国库空虚、衰败日久的明朝军队和纪律松弛的李自成农民军,自然是摧枯拉朽,一举定鼎。

在取得全国政权后,八旗又成为清王朝统治全国的重要军事支柱,也曾为发展和巩固中国多民族统一的国家、为保卫边疆防止外来侵略,做出过重要贡献。

但是,八旗作为清朝赖以生存的根本制度,有一个与生俱来的致命缺陷:随着军事上节节胜利,统治者把战争中掠夺的人口、财富和土地分给各个部落,用于充实军饷、提高士气,却由此导致八旗官兵逐渐脱离生产劳动。在取得全国政权后,为了巩固满族对汉族的统治,继续沿袭并扩大战时的做法,对旗人一概免除劳役,发放粮饷,分房分地,其中立有战功的更是封官拜爵,出将入相,而且代代相传,世袭罔替。这就形成了一个不劳而获的庞大集团,短短一二百年时间,原先马背上的勇武民族,就变成了坐享其成、奢靡腐败的特殊阶层。靠着祖先俸禄为生的八旗子弟,成为不会种地、不会做工、不会经商、连拉洋车也不会的不折不扣的寄生虫。

乾隆以后的几代统治者也曾试图进行改革,都是无果而终。乾隆十七年,正处在“乾隆盛世”,他盼望着万千世代子孙能享受“无疆之”,“万岁万万岁”,但此后过百余年,清王朝就寿终正寝。“八旗兴则清兴,八旗清亡”,“以劳武结合,以脱离生产”。乾隆所立《下马必亡碑》,可谓一语成谶!

七伯一生忧国忧民,熟谙中外历史,又目睹清王朝的轰然倒塌。他以八旗子弟的沦落教育后辈,让我们牢记兴亡成败的历史规律,实在是怀有痛切之感的深谋远虑。

今天,我们有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有光荣的革命传统,有十四亿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我们正处在实现恩来伯伯所衷心期待的“愿相会于中华腾飞世界时”的伟大时代。但是,也要看到,我们正面临西方腐朽文明的侵蚀,存在着几千年封建社会的消极影响,在改革开放大潮下也会产生某些逆流,由此滋生的崇拜金钱、追求奢靡、徇私舞弊、贪污腐化现象大量存在。

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世界。”劳动人民创造了物质世界,同时创造了精神世界,他们是社会变革的主体力量。一个既有先进的制度为保证,又有坚强的理想信念为引导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才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民族。让我们牢记恩来伯伯的深切训诫,吸取历代王朝覆灭和清八旗子弟没落的沉痛历史教训,永远保持共产党人的理想信念!

彰显人性之美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对于末代皇帝溥仪,七伯把他的前半生作为反面教材教育人们,但对溥仪本人又给予亲切的关怀,使他从“皇帝”“战犯”转变为堂堂正正的中国公民,还帮助他重新组建了美满的家庭。

那天七伯宴请溥仪全家时,还有一个笑话。参加晚宴的有溥仪七妹、北京精忠街小学模范老师金志坚,原名爱新觉罗·欢,应是中国最后一位正统的“格格”。那晚,她急着从学校直接来到政协礼堂,身穿的制服没来得及换。溥仪没有认出这个最小的妹妹,吃完饭离开时,把她当成政协的工作人员,热情地连连握手说:“谢谢你的招待!”大家都笑了。七伯也笑着说:“你们家也不常见,以后可以多团聚,今天算第一次。”

对溥仪的婚姻问题,七伯也很关心。在七伯的关照下,后来溥仪同护士李淑贤结婚,度过了幸福的晚年。

伯的胸襟,比大海还要宽广。他从来不曾关心自己,关心的是全中国每一个人的幸福。他从来不曾担心个人的安危,担心的是祖国的前途和命运。这就是全世界一致公认的——周恩来的崇高品德!

修缮“风波”

修缮西花厅的由来

中南海西花厅,今天已成为人们心中的一方圣土。我们敬爱的恩来伯伯,在这里昼夜操劳了整整27个年头。他为了让中国人民能过上好日子,呕心沥血、披荆克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们用西花厅不灭的灯光称颂恩来伯伯伟大的公仆精神,它也象征着人民对光明与希望的期待,在一度凛冽的寒冬里温暖了每个人的心。

七伯、七妈在遗言中申明,他俩身后,西花厅由公家安排使用,不得用作故居或纪念场所。因此,西花厅至今仍由中央有关部门管理,既不能违背他俩意志,对外陈列,又不能拂逆群众心愿,另作安排。

说起西花厅的来历,有一段颇为曲折的历史。历代王朝的皇宫禁地,除皇帝外不允许任何人在其中占有半砖寸瓦。即使是最尊贵的皇亲国戚,也只能在皇宫的附近修建住宅。清末宣统皇帝溥仪继位后,他的父亲载沣获准在中南海的一侧修建府邸,就是今天的西花厅。不过还未竣工,清朝就垮台了。此后,这个半截子工程先后被北洋军阀、国民党和日伪政府作为办公场所使用。据说袁世凯、段祺瑞也曾在这里办过公。随着战乱绵延,形形色色的“政府”机关像走马灯一样前脚走后进,西花厅并非权贵富豪所有,谁也不去认真修缮。到了解放初期,这里已经荒芜不堪了。

刚进北京,七伯一度在中南海丰泽园办公,后来让给毛泽东居住。七伯就选择相距不远的西花厅,作为自己的住宅和办公地址。一来方便共商国是,二来他和七妈都看中了院里有他俩喜爱的几株海棠树。搬进时只对院落做了简单拾掇,住房陈设一仍其旧,使用的也是战争时期的随身用具。

不过,毕竟是王府的建筑格局,我和在军1955年初进西花厅时,对有着长廊、假山和海棠盛开的庭院印象颇为美好。可当我们走近住房,一眼看到的却是嘎吱作响的房门、裂缝漏风的窗扇、漆痕剥落的梁柱、苔痕斑驳的砖地。说实在的,就像是北京随处可见的四合院。洗手间也很简陋,架子上挂的毛巾中间有破洞,用布缝上还在用。我俩禁不住惊讶,国家总理的住房、设施,怎么这样寒酸呢!

后来去得多了,也曾委婉地向七伯、七妈提起这件事,他俩态度很明确:“这就不错了。不要忘了艰苦奋斗是共产党人的光荣传统,我们都要保持。”实际上,不光居住条件简陋,而且潮湿的砖地使日夜在此办公的七伯双腿患了关节炎,时常疼痛难忍,夜间工作时不得不盖上条旧毛毯。身边工作人员为此都心痛不安。

20世纪60年代初期,七伯、七妈入住西花厅已经十多年,房子实在太破旧,秘书何谦多次请示进行必要的修缮,都被七伯拒绝了。恰好这时中央组织领导干部去南方集中学习,七妈也在外地疗养,何谦便报经上级批准,利用这段时间对西花厅进行了简单的修缮。

何谦在抗战初期就担任伯伯警卫秘书,历来办事勤勉谨慎。这次修缮,主要是从保护七伯、七妈身体健康出发,把潮湿的砖地换成地板,漏风的门窗做了修补,更换了腐朽的房梁,增添了两张简易沙发,木板床换成弹簧床,实在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想不到七伯回来,只从门外瞥了一眼,就少有地动了肝火。七伯历来对工作要求严谨但秉性温和,对身边工作人员从不疾言厉色,这次真的是发了脾气,连声责问何谦:“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为什么搞这么铺张?!谁叫你这些东西?!”门也不进掉头就走。何谦边检讨边追上去,身旁其他人跟着七伯都不听,生气地说:“我不进,那不是我的家!”后来,他还是住进了临时办公、休息的钓鱼台招待所,谁也劝不回去。

为了让七伯消气,何谦写了好几份检查,后来又请来陈毅元帅帮忙。陈老总专门去西花厅看了看,哈哈一笑说:“啥子了不起的事吗?我看,只是修了该修的地方嘛!”但是,这次连陈老总也劝不动。

伯伯让我背杜甫诗

一天,七伯找家人聚会,维世大姐和金山也到了。那天,他心情还算不错,中午同大家一起吃饭时,七伯有说有笑,他自己不提,大家也不好说修房子的事。

饭后,七伯同大家聊天,我看时机到了,乘七伯高兴,委婉向他进言:“七平时常教育我们爱护国家财产,说实在的,西花厅已经相当破旧了。这也是历史文物,简单维修一下,也是保护国家财产,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什么大错,您不要再生气了。”维世和在军也在一旁帮腔。七伯听后点了点头,严肃认真地说:“你们讲的也有一定道理。我并不是反对做正常的维护、简单的修缮,问题是装修得过了些。你们要懂得,我是国家总理,如果我带这个头,下边就会跟着来,还有副总理,还有部长,如果一级一级地照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西花厅这样的房子,不用装修还能住嘛,我们国家现在还嘛,很多群众还没有房子住。改善群众的生活,让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第一位的事情。”

七伯接着问我,有没有读过杜甫的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说读过,并按七伯的要求,背诵了诗中最后的几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伯说:“是啊!你们重温一下这首诗,就会懂得我为什么这样生气。要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群众!”

七伯让何谦秘书把新添的地毯、窗帘、沙发、吊灯、弹簧床、浴缸统统撤走,换回了木板床,尽可能恢复原样。最后,还是陈老总帮上了忙,他说:“油漆要不要刮掉啊?地板要不要掉啊?那就不是节俭而是真正的浪费了!”七伯也被陈老总的话逗笑了,这才搬回西花厅。这次修缮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

为这件事,七伯在国务院常务会议上作了两次检查。他说:“我没有做好,造成了浪费。”但每次检查,他都是检查自己,把责任全部揽在身上,没有一字提及秘书或他人。这是七历来为人做事的风格。

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

西花厅修缮这件事过后,何谦对我说了心里话:他的确是按伯伯的一贯要求,低标准办事,但伯的以身作则、严于律己,迥异于常人。尽管追随七伯多年,他仍从中受到一次不平常的教育。

西花厅修缮的这场“风波”,深刻地说明,在七心中,群众利益是至高无上的,一切违背群众利益,脱离群众的行为,都是对党的事业的最大损害。

早在革命战争年代,七伯就说过:不怕战争失利,就怕战争失了民心。

1943年,四十五岁的七伯写下了《我的修养要则》,其中第六条写道:“永远不与群众隔离,向群众学习,并帮助他们。”

七伯同我的谈话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群众”这两个字。他反复叮嘱我: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关心群众利益,要向群众学习,要爱护各兄弟民族群众,好事要先尽着群众,不能脱离群众。

七妈在我入党时写给我的亲笔信中,突出地强调了:“你必须注意密切的联系群众,关心群众,向群众学习,从而你才能更好的为人民群众服务。”七伯还曾把为广大群众谋利益,概括为“立党为公”。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立党为公,还是立党为私,这是无产阶级政党和资产阶级政党的分水岭,是真共产党员和假共产党员的试金石。”

著名电影演员张瑞芳在抗战时期是地下党员,她同我说:“每次见到周副主席,他都要告诫我深入群众、深入生活。他用浅显的道理、朴素的语言教育我:群众最善于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作为领导人,不可能熟悉到那个程度。演员也是一样。所以共产党员要时时关心群众生活、倾听群众意见。”

对人民群众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住过的总后勤部大院和现在住的国防大学二号院(政治学院所在),以及海军、空军诸多兵种和军队大院,都位于西郊,这也是恩来伯伯的决定。北京刚解放时,政权由军队接管,部队占据了北京市城区的大块地方。伯伯说,所有的公园、公用住房和民宅,都要让给北京市的人民群众居住使用,军队各部门、各单位,原则上都在北京西郊荒地另行修建,从而形成今天的格局。

七伯热爱文艺,他时常自己到剧场看戏,对他来说,这既是工作,又是休息,还能置身群众之中。每次,他都是自己花钱买票,从不给剧场或有关部门打招呼。他交代卫士,不要告诉剧场是他来看戏,位置要和观众挨着,不准特殊安排,并且要等演出开始、灯光熄灭后进场,结束前几分钟离开,以免妨碍他人。伯伯从来最喜欢同群众一起,但又最不愿扰民,最反对张扬。

但也有过一次例外。那天,在军在民族文化宫剧场转播一个节目,给了我一张摄像机后面留给导演的票。我到场后不久,看到伯伯也去了,离得不远。按惯例,在军和我都没有上前打招呼,其他人也都没有发现。这是一台表现抗日内容的话剧,中间有个场景:演员齐唱《义勇军进行曲》,就在“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歌声响起那一刻,观众席中站起一个伟岸的身影,立得挺直。起初还有些不解的群众很快发现、醒悟了过来:“这不是周总理吗?”“是总理在立正唱国歌!”全场观众全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与总理一起同声歌唱。舞台上的演职员这时也发现了,顿时,全场灯光大亮,台上台下同时引吭高歌。中国人民的尊严、爱国主义的情怀、领导人与人民群众融为一体的深情,充满了每个人的心间,大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七伯这次打破他平时观常规的举动,既是为了率先垂范,显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尊严,强化公民的国家意识和礼仪观念;同时也表明,国家总理也是与他们同行动、共命运的中国公民,是人民群众中的普通一员。我相信,这天在场的人,恐怕都不会忘记这个令人万分激动的时刻。

七伯、七妈没有儿女,但他们对孩子的爱胜过父母。原国家经委主任袁宝华告诉我俩:“50年代‘大跃进’期间,由于缺,生产的纸张发黄。总理从小学课本中发现了问题,把我找去说:‘这样的纸,要把孩子眼睛看坏的,我这样的老年人看还不要紧,我们的眼睛早晚要坏,无论如何不能把孩子的眼睛弄坏。’”总理的话使宝华同志深受感动,他尽力克服困难,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

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委员长万里告诉我:“70年代前期北京饭店扩建,总理已经病得很重了,他坚持同我乘坐四周没有遮挡的施工电梯,升到高空现地勘测。总理边看边嘱咐我:饭店扩建时要增盖职工宿舍,让员工都能就近居住。要从长远考虑,留下停车场的位置。他处处想到的是群众。”

这样的例子数也数不尽。

我常常想,伯的心中始终装着一杆秤,一头是群众,一头是其他包括他自己。他会时刻忖度、随时自省,在任何时候,他心中的这杆秤,群众这一头都要高过另一头。

“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群众!”愿七伯的谆谆教诲永存人心,历史的警钟世间长鸣!

春暖意

1959年到1961年,我国遭遇连续三年的经济困难,历史上称为“三年困难时期”。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经济运行中出现的重大波折,但总体上还是属于前进中的问题,所以我把这段时期称为“春”。

1959年初,严重的物资匮乏犹如急风暴雨骤然而至,我调离重庆市时,一夜间全市上千家饭店除一家“红薯饭馆”外统统关门。大约从那时候起,开始实行全民的粮、油、糖等凭票定量供应。需要说明,这个时期面临的困难,与我在童年和少年时期遭遇的困境,在心理感受上是完全不同的。当时,大多数人民群众的心态同我一样,坚信在党的领导下一定能够很快克服困难。每每遇有迫切需要,同志间、朋友间都会真诚地伸出援助之手。

19597月,在军经组织批准,从成都军区歌舞团调到北京来,她被调进中央电视台任文艺组导演。她兼有了中国电视第一代主持人和第一代文艺导演的双重资历。在这期间,我的工作岗位也做了调动:从总后卫生部调到总后政治部,任主任秘书兼党委秘书。

西花厅里暖意浓

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西花厅自然也打上了时代的烙印。1960年初,西花厅的庭院里多了个小菜园,这是七妈亲自伺弄的。菜地不大,品种很丰富,有扁豆、黄瓜、西红柿等等。每当我们去西花厅,只要有栽种的菜成熟了,七妈都要亲自采摘,拿旧报纸打包,让在军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在西花厅,我们去看七伯、七妈,一般都要留下我们同他们进餐,原来的三菜一汤变成了两菜一汤,没有肉菜。七伯严格要求自己与群众共度困难、不吃肉。伯和七妈是执行标准制度的模范,粮食供应标准与群众完全一样,并没有多余的粮食和粮票。廉洁自律的七伯、七妈对自身要求格外严格,西花厅的基本食材就是白菜、豆角、豆腐等,其中不少是七妈的劳动成果。主食中增加了红薯干。

七伯去外地出差,特地嘱咐成元功向地方交代:伙食标准必须同群众一样,不准吃肉和蛋,不准吃油炸东西,油炸的东西耗油。七伯到上钢一厂和三厂调研,穿着工作服,头戴安全帽,在火热的炼钢炉旁同工人长时间交谈;爬上吊车,同司机一起升空,亲切询问;到幼儿园、食堂问候老师、孩子们、炊事员,详细了解生活情况,亲自做笔记。厂里为他准备晚餐,七伯没去,自己到食堂要了副碗筷排队买饭,工人让他先买,七伯笑着谢绝了。排到他们面前,花五分钱买了个白菜,二分钱买了个馒头,一分钱买了一碗汤,跟工人一起边吃边聊。七伯吃得很开心

造成国家三年经济困难的因素比较复杂,有严重自然灾害的影响,有苏联赫鲁晓夫集团撕毁协议、撤走专家破坏,也有其他因素。其中一个深刻教训是:在形势大好的时候务必戒骄戒躁,思慎行,切忌头脑发热,急躁冒进。

(编辑 季节)



¨ 本文摘编自《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中信出版集团202211月出版,季节摘编。

*周尔均,周总理的侄儿,少将,国防大学原政治部主任、纪委副书记。


 

近日,周恩来的侄子,国防大学原党委常委、纪委副书记、政治部主任周尔均同志出版了他的新作《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周尔均同志曾担任中国中共文献研究会周恩来思想生平研究分会的顾问,对周恩来的研究和宣传工作多有指导,他与夫人邓在军一起拍摄的大型纪录片《百年恩来》是迄今为止关于周恩来思想生平最好的纪录片之一。

《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是尔均同志在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之际手写一字一字完成的专著。尽管这部被尔均同志称为“不算回忆录的回忆”只是从一个侄辈的视角反映了他与一代伟人在一起的日子,但漫漫三十年的相处,已经清晰地记录了一个革命军人的成长历程和一代伟人的精神风范。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每一位领导干部都要把家风建设摆在重要位置,廉洁修身、廉洁齐家,在管好自己的同时,严格要求配偶、子女和身边工作人员。周恩来始终注意严格要求自己的亲属,给他们订立了“十条家规”。在与周恩来相处的日常中,周尔均也深刻体会到周恩来对家人的严与爱。在谈到“十条家规”时,周尔均补充说,“不准为别人传话,递材料”也是周恩来对亲属的要求。细品其中滋味,可以感受到周恩来家教之严。周恩来常常教育亲属,千万不要学八旗子弟。周尔均回忆说,周恩来曾语重心长地告诫晚辈: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作为一个革命者,更要自强不息,自强自立。周尔均与邓在军是自由恋爱,周恩来、邓颖超对此十分关心。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作为国家总理,周恩来第一次见侄媳妇,竟然是用三轮车接送邓在军。周恩来还告诫周尔均,“自强和互信是恋爱和婚姻的基础。”正是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周尔均夫妇耳濡目染,家风世代长传。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周尔均夫妇仍恩爱如初,书中也时刻洋溢着他们的伉俪情深。

“大贤秉高鉴,公烛无私光。”周恩来是严于律己、清正廉洁的杰出楷模。谈到周恩来的廉洁自律时,周尔均举例说,一次周恩来从南方开会回来,当地政府临别时偷偷送了些蔬菜。回到北京后,周恩来知道了情况,他坚决不吃这些“特殊菜”,并对身边人员表示:“我能吃到,群众吃不到,他们会怎么想?”“自己定的规矩自己不遵守,让下面遵守,让别人遵守,这和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周恩来就是这样,把戒尺放在心中,始终注意廉洁自律的。像这样的例子,周尔均在新著中记述了很多,这些回忆对于我们学习周恩来的精神,传承红色基因提供了生动的素材。

“伟人之风,山高水长。”周恩来是世界公认的有着极高的政治智慧和个人修养的政治家。周尔均在新著中记叙了周恩来在处理一些问题时的所思所想。如,周恩来谈到个人形象的时候,他的一句话让周尔均记住了一辈子——“要赢得别人尊重,首先要尊重自己。”又如,在谈到处理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关系时,周恩来强调要“求其在我”,汉族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支持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经济。周恩来还反复叮嘱大家,“要牢牢记住,民族团结是中华民族的生命线!”再如,关于周恩来的人民观,周尔均回忆说,“早在革命战争年代,七伯就说过:不怕战争失利,就怕战争失了民心。”周恩来还说过,“立党为公,还是立党为私,这是无产阶级政党和资产阶级政党的分水岭,是真共产党员和假共产党员的试金石。” “群众最善于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作为领导人,不可能熟悉到那个程度。”周恩来的这些思想,感染和教育了周尔均,让他终生难忘。周尔均在回忆周恩来听他汇报西南肃反运动的情况时,清晰地记着当年周恩来让他回去传达的两句话:“人的政治生命是第一位的”,“保护人民的利益是我们党的最高原则”,周尔均在书中感慨地写道:“这就是七伯终其一生做人的最高准则!”周尔均的这些回忆,形象地还原了一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一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的精神世界,也让后人有机会更多地学习到周恩来的工作方法和思想方法。

作为历史的见证人,周尔均在此新著中记录了大量鲜为人知的历史秘辛。如周恩来旅欧之初,在已办好爱丁堡大学入学手续的情况下却不得不中断学业转赴法国和德国的原因;周恩来发明了我党最早的密码后,任弼时最早使用了这个密码;周恩来在顾顺章叛变、王世德继而也被捕叛变后,面对极端危险的情况,是如何泰然处之的;给周恩来晚年带来重大伤害的“伍豪事件”的台前幕后;抗日战争时期,周恩来在上海沦陷期间,设法请梅兰芳离开沦陷区到大后方的往事;周恩来亲自指导,十天内破获伪造毛泽东、周恩来批示从人民银行骗取20万巨款案,该案是新中国成立后发生的最大诈骗案;周恩来十分注意仪表,有时一天见三批外宾,他就刮三次胡子;在周恩来办公桌上,为什么始终摆着一块“大跃进”时土法炼钢炼出来的“海绵铁”;三年困难时期,为解决研制“两弹一星”的科学家们的营养问题,周恩来秘密要求部队打黄羊送给科学家;“五部长包围周总理”的前前后后,正是在这次会议上,周恩来讲了这样一番话——“我怕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下火海谁下火海,我不入虎穴谁入虎穴!”等等。这些历史背后的故事,生动还原了历史的真实,丰富了党史研究。

通过拍摄大型纪录片“百年恩来”,周尔均为丰富和深化党史研究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为了探寻周恩来的心路历程,周尔均翻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周恩来是公认的在党内外朋友众多的国家领导人。周尔均在大量翻阅了他青年时期相关材料后发现,周恩来在年轻时候,就表示“余性恶静,好交游,每得识一友,辄寤寐不忘。”在周恩来看来,“有友为励,益奋吾志”。这也许是周恩来个人素质养成的缘起。周尔均亲赴莫斯科查阅相关档案,并做了大量党史考证和梳理工作。通过查阅档案,确认了共产国际执委会候补委员陈光即是周恩来;周恩来在档案中注明,自己的笔名是周少山;周恩来在共产国际六大东方部所作的军事报告,署名:“佐治”等等。周尔均还通过查阅档案发现,尽管周恩来在自己的履历表中谦虚地表示:“中文为母语,英语较差,日、法、德语很差”,但蔡畅在旁证中写的却是“他知道英、日、德、法等外国语言,中文程度很高。”通过查阅,周尔均复印了周恩来1930618日和727日在莫斯科同共产国际领导人的两次谈话,以及同斯大林谈话的原始记录等文献。这些文献档案弥足珍贵,对于深化周恩来研究大有裨益。从莫斯科回来后,周尔均把取得的全部资料复印送交中央文献研究室。

作为国防大学政治部原主任,周尔均有着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他在书中对关于周恩来的一些不实之词,作了严肃的澄清。如,关于周恩来与许世友斗酒的故事,他采访了相关的同志,明确指出,“这就是胡编乱造,根本没有这回事”。他还引用周恩来卫士长成元功的话,澄清周恩来的酒量“极而言之,八两而已。”又如,所谓的“听到林彪死讯后,总理号啕大哭”一事,周尔均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对当事人的采访,指出:这是主观臆测、以讹传讹的编造,实属不实之词,应该予以澄清。他指出,传说中的“目击者”纪登奎已经去世,无从核实。但当时日夜二十四小时不离周恩来身边的卫士高振普亲口说,根本没有此事,等等,由于是历史的亲历者,又对相关情况进行了大量的权威采访,周尔均对这些不实之词的反击让人信服。

文以载道,文以载情。《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不仅仅是一部充满感情的亲人回忆故人的家书,也不仅仅是一部反映一代伟人生平思想精神风范的回忆录。从某种意义上看,周尔均作为我军高级将领,通过自身成长的历程,通过与周恩来相处的日常小事,用娓娓道来的笔触,用站位高远的视角,反映了周恩来伟大的人格魅力和智慧火花,这应该是本书的与众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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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敬国,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研究员、中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第二研究部周恩来研究处处长、中国中共文献研究会周恩来思想生平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亲切指点 

   我奉命调军委卫生部

1959 2 月接到上级命令,我被调到军委卫生部工作。这次调动是我人生经历中的一次重要变化:由基层机关调到军委总部,由熟稔的宣传文秘工作改做专业技术部门政治工作,调到向往已久的北京。从此,我在首都安家立业。

我是随总后勤部重庆办事处政委卢南樵调京工作的。军委为了加强卫生部门的思想政治领导,在卫生部增设政治委员兼党委书记岗位,并从全军遴选卢南樵担任这一要职。南樵同志是 1930 年入伍的老红军,他对调任这个专业技术性很强的军委总部的部门主要领导,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希望我能随同调往,在文秘工作方面为他分忧。

这时,在军刚调到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不久,我俩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一切都没有安排妥当。但是军令如山,接到命令就得出发,没有二话可讲。

救死扶伤,为广大工农兵服务

到北京不久,七伯就通知我去西花厅见他和七妈。

20 世纪 50 年代后期和 60 年代前期,我和在军进西花厅,有时是卫士长成元功通知我俩,有时七妈直接打电话让我俩去,也有时我们打电话请示后,卫士通知门岗放行。

七伯对医疗卫生工作高度重视,也很关心体贴我这个初到卫生部不熟悉业务的侄儿,常常给予亲切指点。

1953年,卫生部政治部白学光同志的报告得到毛主席的批示,毛主席批评军委卫生部无领导、无政治、官僚衙门等等,核心是“无政治”。而“政治”的核心,就医疗卫生工作而言,就是面向群众,为人民服务。

七伯向我了解卫生部领导班子的现状。我回答:从干部配备情况看,在总后各二级部中是最强的。部领导九人,其中有两位中将、七位少将,都是1955 年首批授衔的将官,全是老红军,四大野战军卫生部长都在内。傅连暲、钱信忠两位副部长兼任政府卫生部副部长。总后各部下设的机构是处级,唯独卫生部设局,局长中也有老红军,如药材局局长陈真仁,是位女同志。

七伯插话:陈真仁是傅连暲的爱人,红四方面军的。她家11口人全都参加了长征,到陕北后只剩下两人。七伯又说:“傅连暲在中央苏区和长征中,不但为毛主席和许多领导同志看过病,还救治了许多红军指战员,是为革命立了大功的。还有你们的老部长杨立三亲自用担架把我抬出松潘,双肩都磨烂了。没有这些好同志,我怕是出不了草地的。”

说到这里,七伯的眼神里闪现了对艰苦战争年代的回忆:同志间的温暖、对战友的感激。伯伯是最懂得感恩的,这是他充满人性光辉的一个重要方面。后来,杨立三夫人李琴告诉我,当年任总兵站部部长的杨立三,连续六天六夜为周副主席抬担架。总理始终把这件事记在心头。1954年杨立三病故后,周总理亲自为他执绋引棺送灵。

为了提高我的认识,七伯向我深入阐释了医疗卫生工作的重要性。军委卫生部的中心任务是为伤病员服务,确保和提高军队的战斗力。新中国成立后,情况有所变化:医疗卫生工作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保护人民的健康与生命安全,它既是卫生问题,也是政治问题。救死扶伤,为广大工农兵服务,尤其是为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服务,成为卫生部门的神圣职责。新中国成立初期,军委卫生部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实际上承担着指导与建设全国卫生体系的重要任务。七伯说:军队卫生工作的方针就是为广大指战员服务、为国防建设服务。但是,医疗工作是保障公共卫生的特殊体系,军队和人民群众不能完全分割开来。事实上,不同病种的防治与病源的产生,不但在军队和人民之间,而且各个地域、各个国家都不可能绝对分割,都需要共同携手来应对。医疗技术的发展,也离不开军队与地方协力攻关,取长补短。随着国家经济建设发展和抗美援朝战争的考验,军队医疗卫生系统有了很大加强,许多大中城市甚至小城市都有驻军医院,现有四所军医大学和下属医院都具有全国甚至世界一流的专业技术水平。我看,在完成部队自身医疗保障的同时,军队医院可以考虑收治部分地方伤病员,这样做的好处很多:首先是扩大、加强了地方医院和救治系统的力量,更好地保护人民群众的健康;再就是,部队官兵年轻力壮,入伍时又经过严格体检,在不打大仗的情况下,平时医院收治率低、病种少,不利于医疗技术水平提高,收治部分地方病员可以弥补这方面的缺陷。

七伯十分重视军事医学科学研究的进展情况,他让我详细谈谈。我说,军事医学科学院主要承担防原子、防化学、防生物武器的“三防”研究任务,科研人员的研究途径和方法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是“筛选法”,就是从多种药物主要是中草药中筛选试验,找出防治药物,经反复检验后确定疗效;另一种是“渐进法”,在已有药物的基础上,针对新发现的病种或细菌变异,继续有针对性地研究改进、发明创新。对这两种不同做法争论很激烈。七伯认为,这两种方法都可行。他说:科研工作本身是对未知事物的探求,方法是第二位的,成果是第一位的。

七伯说:生物防治是军事科学研究的重要任务。毛主席最近(19587月)发表了《送瘟神》两首诗,颂扬江西余江消灭血吸虫病的事迹。传染病是人类天敌,也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历朝历代都出现过瘟疫,死人无数,帝王也不能幸免。过去的天花、霍乱,传播世界各地,死亡人数以百万计。一种药物要研究很长时间才能成功。世间万物都在生长,众多的生物,细菌、病毒还会不断变异。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我们的科研任务,不只是单纯防止敌人破坏和自然界细菌、病毒的侵袭,而是要积极主动地保护人民的健康与生命,为人类造福!

七伯的教导是多么英明和具有远见。我国获得诺贝尔奖的屠呦呦,正是运用“筛选法”为基础,证实了青蒿素对抗击疟疾的特效,成为一项造福世界的重要成果。在抗击新冠病毒的疫苗研究中,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陈薇院士的团队也取得很大成果。

柯印华的医疗事故

1960年全军卫生工作会议,在沈阳军区的大连疗养院召开,我和该院院长郭庆兰在交谈中,得知她是著名的印度援华医疗队柯棣华医生的夫人。她是在晋察冀军区任卫生学校教员时,认识了印度援华医疗队柯棣华大夫。柯棣华在八路军医院任外科主任医生,1941 年调晋察冀军区,在白求恩牺牲后接任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院长,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俩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聂荣臻司令员为他起名柯印华,寓意中国和印度两个大国世世代代永久友好。柯棣华于1942 年年底即印华出生不到四个月时病逝。石家庄烈士陵园中有两座并肩耸立的雕像,就是白求恩和柯棣华这两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

郭院长特地把柯印华叫来同我见面。小伙子当时十七八岁,兼有中印两国人民血统,高个儿,高鼻子,大眼睛,长睫毛,长得像柯棣华,皮肤白白的,像郭庆兰。

全军卫生工作会议结束后,我去西花厅向七伯作了简要汇报,说起郭庆兰母子的情况。七伯说:“半年前我就在这里见过他们母子。那次是他们应印方邀请访问印度,尼赫鲁总理专门接见了他俩。”七伯说,1939 年他在延安坠马骨折,就是柯棣华为他治疗的。他是一个好医生,政治强、医术精,可惜三十二岁就不幸病逝了。七伯听说柯印华准备进入军医大学学习,很高兴。他说印华是中印友谊的纽带,要好好栽培。这既是继承他父亲的遗志,也是为了继承发展中印两国人民的友好情谊。

不幸的是,1967 6 月,柯印华在第四军医大学附属医院住院时,因为医护人员失职,静脉注射发霉的葡萄糖而身亡,年仅 25 岁。七伯听到这个噩耗十分震怒,他指示:这样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又是一颗中印友谊继承者的好种子,就让医疗事故给毁了。要严查责任人,找出原因,严格落实医疗制度。当时,“文化大革命”正搞得热火朝天,总后领导机关成立了“三人小组”,我也在其中,针对全军问题,全军普遍建立和重申输液和打针的“三查七对”制度。直到今天,这个制度一直得到很好的执行。

“要爱护中国的南丁格尔”

50 年代初期,总政治部主任谭政倡导“政治工作渗透到业务技术中去”,我响应号召,参加工作组深入重庆第七军医大学新桥医院蹲点,熟悉不少情况和基础医疗知识。我告诉七伯,这个新桥医院的前身是国民党国防部陆海空军第四总医院,原封不动地接收过来,院长袁印光原是国民党少将,工作很勤勉。

七伯让我说说国民党军队医院同我军的医院有什么不同。我说:上下级之间关系不平等,把技术看得高于一切,这些固有的毛病显而易见。但我发现,他们对护理工作相当重视,国民党时期全院仅有两个少将,一个是院长,另一个则是护理部主任,是位女士。她的威信很高,医疗知识很全面,各科室的专家、主任遇到难题常常向她请教,甚至做大手术也要请她到现场指导。

七伯说我说的这个情况很有意思。当然,我们的优势国民党医院没有可比性,机构设置也要从我们实际出发,但是国民党的某些长处我们也可以借鉴。在我们的医院中,确实存在着重医疗轻护理的现象。

七伯又说,在我们卫生部的工作报告中可以考虑加上一句话:“要爱护中国的南丁格尔。”他说:“我也是引用马克思的话。马克思和南丁格尔是同时代人,他曾经说,为南丁格尔的勇敢和献身精神所感动。”

南丁格尔是护理事业创始人,她把自己的一生无私地奉献给了护理事业。为了纪念南丁格尔,每年 5 12 日她的生日被定为国际护士节。

恩来伯伯的这一指示,我向卫生部领导作了汇报,在 1960 年全军卫生工作会议报告中加进了这个内容。

群众的病痛时刻挂在他心头

七伯逝世后,他生前的医疗组组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吴阶平含着泪对我和在军说:

总理在重病中还时时关心群众的病痛。他听说云南患肺癌的比较多,马上把肿瘤医院院长李冰找来,让他们赶紧去当地调查研究。当时国家做了一个肿瘤地区分布图,比如北方患食管癌的比较多,南方患鼻咽癌的比较多。调查了 800 多万人,总理很赞许这件事,要我们做一个沙盘,摆在他的病房里,亲自分析研究,那时他的病已经很危重了。

1 7 日晚上 11 点多钟,周总理弥留之际,他对我说:“吴大夫,我这里没有什么事,需要你的人很多,你去吧!”这是他最后一句话。这时候,他想的还是别人。

七伯终其一生,把所有的人装进他的心里,把所有的伤痛藏在他的身上。为了人民的健康和幸福,他生命的火花自始至终竭尽全力不断燃烧,温暖了人间,照亮了世界,直到最后一息!

严格要求,周到细致

党内外高级干部对七伯不仅十分敬重,而且普遍怀有敬畏之心。由于七伯对工作的要求分外严格,真正做到了一丝不苟、纤毫必究,谁也不敢有半点马虎。我熟悉的多位领导同志,都曾向我谈起他们在这方面的切身体会。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总后勤部第一副部长的张令彬,在七伯身边组织指挥对前线的后勤保障。当时,美军为切断我军后勤补给线,动用大批战机日夜不停狂轰滥炸,实施所谓的“绞杀战”。我军运输车辆损毁十分严重。令彬部长说:总理每晚都要把我找去,汇报研究当天的战损情况:被炸毁的军车需要紧急补充多少辆;司机牺牲需要紧急补充多少人;还有汽油、轮胎、备件和其他物资、装备,都要列出具体数字。总理亲自记在笔记本上,并同我逐项计算,精确到一台车、一名司机、一桶汽油,在此基础上提出调拨补充的具体方案。总理从不允许用“大概”“估计”来搪塞。他同我经常从深夜研究到天亮,接着还要处理其他紧急事务,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

实际上,他作为毛主席的主要助手,在参与战争决策、指挥战争全部进程,特别是组织实施后勤保障方面的不朽功勋,无人企及。

彭德怀同志说过:“这场战争最困难、最重要的是后勤供应问题”,“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百分之六十到七十归功于后勤”。而志愿军的后勤供应,自始至终都是在恩来伯伯亲自领导与关怀下进行的。其间遇到的种种难题,他都及时解决了。为了解决前线缺粮,他亲自动手并发动家家户户炒面,还紧急筹措补给了指战员入朝作战的过冬服装。

当时面临的更大的困难则是,我军在朝部队多达136万人,物资补给量空前巨大,但交通运输工具严重缺乏;敌军对我运输线实施所谓“绞杀战”,出动千余战机,日夜不停狂轰滥炸。针对这一严峻形势,七伯适时提出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指导思想:“千条万条,运输第一条。”他号召全军上下奋起“建设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亲自规划、补充运输车辆和司机;在交通沿线设置密集的防空哨;加强高炮部队的配置;加速建立人民空军;全力组建铁道兵部队。在空中战线建立了美军望之生畏的“米格走廊”。至 1952 年,已能确保部队作战和生活所需的各类物资。美军公开承认:尽管动用一切力量阻断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供应,然而共产党人用难以置信的顽强毅力,把物资运送到前线,创造了惊人的奇迹。

恩来伯伯在战争发动之前就预见到“现代战争主要是打后勤”,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提出的“决定战争胜负关键是交通运输线的斗争”,与历史上的兵家名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同应列为战争史上军事学术的经典用词。

我国“两弹一星”元勋、全国政协副主席朱光亚同我谈起当年七伯是怎样指导和严格要求“两弹一星”研制工作的:“总理为科研战线制订了‘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的十六字方针。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的模范。每次试验之前, 他都要仔细询问和研讨可能影响成败的每一个具体环节。正是由于总理严格要求,养成了国防科研的优良作风,力求做到弹不带隐患进试验场,卫星不带隐患上天,使我们成为世界上成功率很高的国家。”

各兄弟民族团结在一起,共同奋斗前进

从“迪化”改名谈民族团结

我在总后勤部卫生部工作期间,一天,七伯同我和邓在军进行了一次谈话,主题是加强民族团结。

七伯考我:现在军委卫生部的部长是谁?我回答是饶正锡同志。他接着问:“饶正锡来卫生部工作前做过什么工作?”

我到卫生部后,由于承担政治委员和部党委的秘书工作,对部里每位领导同志的任职情况都做过了解,所以胸有成竹地回答伯伯:“饶正锡部长担任过中央新疆分局组织部部长、迪化市委书记。”

七伯听了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说是迪化呢?”我赶忙解释:“我是从履历表上看到的登记内容,饶部长曾担任中共迪化市委书记。我知道迪化市已经改名乌鲁木齐市,表上记载的是他当时的职称。”

七伯点了点头说:“这就对了。你告诉我,‘迪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说,迪化的“化” 应该是同化的意思。新疆是少数民族为主的地区,“迪化”之名想必是历代统治阶级强调“同化”少数民族。我只是回答了一半,没有来得及深思“迪”字的含义。七伯替我作了补充:“‘迪化’嘛,‘迪’,就是启发的意思。这种提法是对少数民族的不尊重,对新疆要‘启迪’‘同化’。”

接着,七伯又问我俩:“你们还能举出哪些对少数民族和邻近国家带有歧视性的地名?”我俩当时就能想得起一些,比如广西的“镇南关”,此前不久改为“睦南关”(现名友谊关);辽宁省“安东”,改成了“丹东”。这是涉及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又比如,我们以前有个“绥远省”:“绥靖”“远方”嘛,已经撤销了。还有些含有歧视性的地名,由于当地群众已经习惯,也就沿用下来,没有改,比如“抚顺”“靖边”“安塞”等等。

七伯接着讲了很长一段话,是这次谈话的主题。七伯说:我们过去大汉族啊,对少数民族有所歧视,这是不对的。何况有的还是友邻国家,就更不应该。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各个民族、各个国家之间都一律平等。我们国家是多民族组成的人民共和国。在几千年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各民族之间有过分裂和战争,但最终融合为伟大的中华民族。我们国家的发展史,就是各兄弟民族团结凝聚在一起,共同奋斗前进的历史。黄河、长江是我们共同的母亲河。珠江、湘江、赣江、嘉陵江、黑龙江、洞庭湖、淮河等数不清的江湖河流,都是流淌在中国大地上各民族共同的血脉。你们要牢牢记住,民族团结是中华民族的生命线。只有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中华民族才能不断发展壮大。只有各民族之间紧密团结,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人民才能幸福安康。我们刚刚庆祝了国庆十周年,首都新建了十大建筑,其中,民族文化宫和民族饭店占了其中两座。这就说明党中央、国务院对民族工作的高度重视。

还要记住,今天的少数民族生活还很困难,经济文化落后。我们在处理与少数民族的关系时,要“求其在我”,做好自己的工作,支持少数民族地区发展经济,建设友好合作的民族大家庭。决不能只看到少数民族落后的一面。

七伯这番话,从我国的悠久历史和人类文明发展的高度,深刻阐明了民族团结的极端重要性,情真意切,寓意深邃。事后我常想,七伯这次提问不但花费时间长,而且内容高度集中,既有深度又具广度,这说明加强民族团结在伯伯心中分量有多重,而且他迫切地希望下一代乃至所有的人都能对此予以高度重视。

学习伯伯,把增进民族团结落实到行动

七伯关爱与尊重少数民族,不仅因为他是国家总理,是职责所在, 更是出于他对各兄弟民族怀有炽热的情感。

我们看到,七伯在云南西双版纳泼水节上留下的镜头:他与傣族同胞互相追逐、嬉笑泼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笑得好开心啊!那是 1961 年七伯在西双版纳的一次美好经历。卫士长成元功回来后告诉我俩,七伯说他在那里“度过了最高兴的一天”。他形容傣族的服装“头无顶,衣无领,鞋无帮,裤无裆,很有特色”,说在这方面“少数民族比汉族进步,穿得比我们好看”。

七伯还认为,我国的少数民族服饰鲜艳,能歌善舞,他们居住的地方虽然多属穷乡僻壤,却是没有开发过的处女地,河川秀丽、浑然天成,是难得的旅游盛景。他嘱咐担任电视文艺导演的在军,要把镜头对准少数民族地区,既要重视表现具有民族特色的音乐歌舞,也要重视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独特风光。

遵照七伯教诲,在 20 世纪 60 年代初期,在军就编导、摄制了优秀的少数民族演员如才旦卓玛、胡松华、崔美善、莫德格玛、阿依吐拉等人的专题歌舞节目。她多次带领摄制组,扛起沉重的摄像机和器材,深入山区、边寨、草原等少数民族地区,拍摄了《踏花追歌》(苗族、土家族、壮族),《延边歌舞》《歌舞之乡》(朝鲜族),《松花湖金秋》(朝鲜族、满族),《并马高歌》(蒙古族),《来自草原的歌声》(维吾尔族、塔吉克族),《草原之夜》(维吾尔族),《垂向大地的谷穗》(赫哲族) 等多部电视文艺专题片。这些表现少数民族的专题文艺片,几乎全都获奖。

1964年,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在北京隆重上演,在军担任电视导演。在晚会节目的编导过程中,七伯对少数民族的节目格外重视。他在初审时说:“我国少数民族能歌善舞、载歌载舞。《伟大节日》这一场,能不能上一个男声独唱?蒙古族在音乐方面有所擅长,再增加一个蒙古族男声独唱。”由于七伯的具体过问,满族演员胡松华改编创作和表演了《赞歌》这首蒙古族歌曲。在军对七伯的意图心领神会,在电视镜头的运用上作了匠心独具的精心处理,使《赞歌》与邓玉华的彝族女声独唱《情深谊长》,成为珠联璧合的精彩节目,同优秀的民族舞蹈一起,给观众留下了美好印象。

我曾结识了不少优秀的少数民族演员,他们说起总理,个个热泪盈眶,激动万分。藏族著名歌唱演员才旦卓玛说:“总理喜欢听我的《唱支山歌给党听》,说这首歌唱出了百万农奴翻身得解放的真实情感。他对我们这些少数民族演员的关怀无微不至。有一次我陪总理出访,唱的一首外语歌有两个字发音不准, 总理找来翻译亲自教我,叮嘱我,一定要把这两个音发准。”

同样,我国各少数民族,从领导人到普通群众,无不衷心热爱、深切怀念敬爱的周总理。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班禅额尔德尼,生前每逢18日周总理去世这一天上午十时,都要到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向周总理敬献鲜花和哈达,无一次例外。几年前,我去湖南通道侗族自治县参加活动,走访了一位八十多岁高龄的侗族孤寡老人。他住的土屋历经百年,破损不堪,家徒四壁,但“厅堂”的正中贴着唯一的一幅总理逝世之初发行的彩像。他天天拂拭,画像仍一尘不染。老人每天都要向彩像鞠躬行礼。他说:“我没有亲人,心中唯一惦念的就是他老人家!”

在通道,我参加了一次侗族特意为我们举行的“迎亲宴”。山边土场上摆满了各户拼凑的木条桌,几百户乡亲每家上一个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十多位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年轻姑娘,手捧盛满自酿米酒的大碗,轮流向我们敬酒,口中唱着《三唱周总理》和当地山歌。通道是八十多年前恩来伯伯带领中央红军战斗过的地方。少数民族这一碗碗酒中又饱含着对恩来伯伯何等的怀念之情!

1981 年国庆节,由在军任总导演的《民族团结的赞歌》大型文艺晚会,中央电视台作为国庆重点节目向全国播映。这台晚会艺术地再现了我国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的绚丽风采与美好团结,获得各界热烈赞扬,这也是中央电视台最早自办的大型文艺晚会。白族舞蹈演员杨丽萍,就是在这台晚会上以《孔雀舞》扬名。遗憾的是,亲爱的七伯没有能够亲眼看到这台按照他的嘱咐、精心创作的各民族亲密团结的精彩节目。七伯叮咛我们的:“要牢牢记住,民族团结是中华民族的生命线!”我们将永铭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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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编自《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中信出版集团202211月出版,季节摘编。

* 周尔均,周总理的侄儿,少将,国防大学原政治部主任、纪委副书记。

人民的总理

文/熊蕾

2023-04-18 16:53:42



 

周尔均将军在他的新著《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一书中,提到了两句话,勾起我对一段往事的回忆。

19764月初的一天晚上,在财政部国际局(即今天的中国银行)工作的我的南开大学同学宋平分、王丽丽打来电话,说她们团支部要去天安门广场为周总理敬献花圈,让我帮她们想几句话,写在上面。

全国人民的共识和心声

当时我在一机部农业机械研究所工作,虽然远在郊外,但是经常会进城查资料。两位同学给我来电话之前,我刚借进城查资料的机会,去过天安门广场。时值清明,人们借着这个悼亡扫墓的日子,再次到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缅怀总理。环绕纪念碑,放置了人们敬献的无数花圈,纪念碑上还贴出无数悼念诗文,寄托对18日去世的周恩来总理的哀思,表达对压制人民怀念总理、违背人民群众意愿搞“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不满和愤怒。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股压制人民意愿的势力叫“四人帮”。

1976年的1月特别压抑。18日,我们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周总理去世的消息,全家人都哭了。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痛哭失声!第二天到了办公室,同事们也都是泪眼相望。然而种种对群众悼念周总理活动的禁令,让人们既悲且愤。这时,我们听说了北京群众自发去天安门广场悼念总理。父亲也在一个晚上和我们一起去了广场。看到白色的花圈和人们拴在树篱上的白花把纪念碑周围变成了一个壮观的银色世界,看到冒着呼啸的寒风默默悼念总理的人山人海,其中甚至有不少家长带着刚刚学步的孩子,我感到无比震撼。我听到父亲感慨地低声说了一句:我放心了!

在悲愤中,我写了一首题为《痛悼周总理》的诗。此刻两位同学在电话那头跟我索句,我就把诗中的四句话念给她们听:

人民的总理人民爱,

人民的总理爱人民。

总理和人民同甘苦,

人民和总理心连心。

她们一听,说好,我们就用这四句话。

第二天晚上,她俩又打来电话,说她们把这四句话写在了她们团支部献给总理的花圈上,花圈放在人民纪念碑向南的碑座上,立刻就吸引了很多人,已经有人把这四句话谱了曲在现场教唱。

1976年的44日是周日,我再次到天安门广场看花圈、看诗文,也看看我贡献了那四句话的花圈。因为是休息日,广场人非常多,纪念碑从底座到碑身环绕着层层花圈,还有工厂、单位的人们不断抬着花圈往广场而来。纪念碑已经无处安放花圈,人们就把花圈一排排放在广场上,有些小花圈拴在灯柱上。同1月间悲伤压抑的气氛不同,这一次人们更多的是愤怒,很多挽联、挽诗、挽文的矛头明确指向群众最不满意的那种反总理的势力,也就是“四人帮”。

1976年清明,首都和各地群众自发悼念周总理的活动,演变为对“四人帮”倒行逆施的抗议,被称为“四五”运动。在“四人帮”把持的宣传机器将这场运动打成“反革命事变”并加以镇压之后,宋平分、王丽丽也受到追查,让她们交代这四句话的作者是谁,有没有“后台”。她们顶着巨大的压力,保护了我。在最难过的时候,当时主持财政部工作的张劲夫同志说了公道话:这首诗就是悼念总理的,不是什么反革命,不要查了!我虽从未见过张劲夫,但是深深感到他对总理的感情和勇于担当的气魄。

粉碎“四人帮”之后,“四五”运动得到平反,天安门诗抄正式出版,这几句话和当时天安门的许多诗文一样,得见天日。宋平分、王丽丽她们作为诗“作者”也应邀参加了不少有关活动。直到她们的一位同事向她们询问这件事,她们才如实相告。那位同事就此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的“战地”副刊上,我和这四句话的关系也第一次公之于众。其实,这时我觉得谁是原作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周总理是“人民的总理”已经是全国人民的共识和心声。

周尔钧将军在书中引用的两句话是:“人民的总理爱人民,人民的总理人民爱。”这和我那四句话的次序不一样。他认为,有了总理爱人民,才有人民爱总理。这不无道理。但是我写“人民的总理人民爱,人民的总理爱人民”,也是有原因的。一是全诗基本上是押人辰韵,这里第二句以“爱”结尾就押不上韵脚了。二来我原诗前边的部分写了总理的雄才大略,丰功伟绩,写到这四句时,先讲“人民的总理人民爱”已是水到渠成。三是人民爱总理,总理爱人民,人民和总理永远是互动而平等的。

无论如何,周总理是人民的总理,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我自己就是从切身经历中,对周总理是人民的好总理体会越来越深。小时候不懂事,我觉得总理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中的一个,并不了解周总理对国家对人民对中国革命的特殊贡献。及至“文化大革命”动乱年代,亲眼目睹周总理是怎样苦口婆心地做各地不同派别群众组织的工作,让他们停止派性争斗,在“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前提下团结起来;他力挽狂澜保护陈毅老总等一大批老干部和民主人士;与此同时,他还亲自领导安排当时国内的工农业生产,并在国际交往中纵横捭阖,不断有所建树和突破。我曾亲耳听到参加过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支前工作的荒友讲,1969315日战斗打响前,周总理亲自打电话,关心问候在前线爬冰卧雪的解放军战士,极大地鼓舞了部队指战员的斗志。在大港油田实习时,我也听到石油工人讲到周总理对刚刚起步的海上石油钻探的关心和对石油工人的关怀。那时我的感觉就是,当时中国的7亿人,每个人似乎都在周总理的心上。

把国家和人民挂在心中的好总理

周尔钧将军在书中提到,周总理是中共领导人中最善于交朋友也是朋友最多的一位。我觉得,恐怕在全世界古往今来的国家领导人中,大概也没有谁有周总理那样多的朋友。他的朋友,不仅有党内外国内外的政界军界商界领导和精英,更有大量的普通工人农民和各行各业的人士。而且周总理的众多朋友,完全不是点头之交、泛泛之交,而是真正可以说得上“知交”的朋友。尽管这里面很多人,尤其是一些外国政要,他们可能与总理政见不同、信仰不同,却并不妨碍他们由衷地敬佩总理,并由此尊重他所代表的那个国家和人民。

这样把人民挂在心中的总理,人民怎能不与他心连心?而这种对人民的牵挂,创造了很多世界奇迹。

其中的一件事,就是中国癌症分布的调查。早在1958年,周总理就亲自调将,让李克农的女儿李冰挂帅,成立了北京肿瘤医院,并且派她带队前往河南林县(今林州),调查当地很严重的食管癌情况。由此开启了中国癌症分布调查。1969年,在周总理的直接关心下,全国肿瘤防治研究办公室正式成立,李冰担任主任。1973年,全国肿瘤防治办公室第一次启动了全国范围以恶性肿瘤为重点的居民死因调查回顾,几十万基层卫生人员和“赤脚医生”参与调查。在这次调查的基础上,中国第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恶性肿瘤地图集》在周总理去世后的1979年出版,在中国乃至世界医学史上都是第一。

周总理领导创造的另一个世界奇迹就是对地震预测的研究工作。1996年,我们为美国《科学》杂志做了中国地震预报的报道。美国的编辑非常奇怪,中国是怎么搞起地震预报研究的。我们的记者李慧采访了十多位中国地震预报方面的专家,他们无一例外地提到1966年邢台地震后,周总理去灾区视察慰问时的一个插曲。我们的报道以此为开头,刊登在1996913日的《科学》杂志上:

按照流行的说法,一切都是从一位老农提出的一个朴素的要求开始的,他的生活刚刚被19663月发生在中国河北省邢台的地震搅得昏天黑地,那次地震使8064人丧生,是新中国成立17年来第一次发生大规模灾难性地震,引起了国家领导人的极大关注。“我们很感激政府为我们度过灾难所做的一切”,据说这位老农这样对亲自前来指挥救灾工作并慰问灾民的周恩来总理说道。“但是下次地震来之前,政府能不能先给我们打个招呼?”他的请求也带有政治的意味:很多中国人把地震视为国内不安定的不祥之兆,指望政府确保政治结构安然不动。

回到北京,周总理召集了一批中国顶尖的地球科学家,要求他们帮助避免这类灾难。1971年,创建了国家地震局,主持一项刚刚开始的全国性计划。不到5年,国家地震局回应了那位老农的要求,发布了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短临地震预报:在一次7.3级的地震于197524日袭击中国东北的辽宁海城前13小时,就发出了警报。

中国的地震预报计划由此应运而生,尽管其成功的定义难以捉摸而且很有节制,它仍是世界上有所争议的最有成效的计划。

   这就是我们人民的总理。一位农民看似很不“科学”的一个请求,启动了共和国总理亲自部署了一项世界级的科学研究计划!这样的总理,人民怎能不发自内心地热爱?

人民的总理人民爱,人民的总理爱人民。这是无数感人的事实化出来的,也成为人民与公仆关系的一面镜子。

(编辑  季节)



* 熊蕾,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资深研究员,新华社特稿通讯社原副社长。


 

破例传话

“不准传话、递材料”也是重要的“周家家规”

人们说周家有“十条家规”,这是按照七伯、七妈对亲属的要求由他人归纳的。其实,他俩对亲属的要求还有许多,比如:“不准为别人传话,递材料。”

在军就曾为这件事受到过七伯的严肃提醒。在军任海政文工团团员时,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陈沂,一位富有才华和历史功绩的老革命,反右中被错划为右派,下放黑龙江21年。20世纪60年代,在军在哈尔滨市拍片时巧遇陈沂,身处困境中的他托在军转封信给总理,反映这些年遭受的不公待遇。在军把这封信递交给七伯。七伯把信批给了总政治部。不久,七伯去哈尔滨公干,特地把陈沂和他爱人马楠找去谈话安慰,勉励他:“要向古人司马迁学习。司马迁受了宫刑还写《史记》,你陈沂一个共产党员,难道还没有司马迁那几根硬骨头吗?”

最终,陈沂同志被平反,调任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部长。

事过之后,七伯就此事温和地批评了在军:“今后,不要再给我递信了。你给我递信,又没有相关部门批件,算是公事还是私事?”在军赶紧回答:“知道了,我今后懂得该怎么做了。”

尽管对亲属们有如此严格的要求,却也出现过唯一的一次例外:七伯亲自让我向本单位党委传达他的一项重要指示。

这件事发生在1955年我这次北京之行。

保护人民利益是我党最高原则

西花厅客厅,七伯特意招呼我坐在他对面。他说:“今天我专门留出时间,听你汇报本单位的肃反运动情况。”

新成立的总后勤部重庆办事处是个正军级单位。这次肃反运动,面临着复杂的政治背景:西南地区是新中国成立后才解放的地区,国民党残余势力一度相当猖獗,“反水”的敌军和土匪相勾结,发生过近万人的武装叛乱。我军派去接收、整编的军代表是他们杀害的主要对象,经过几年连续剿匪、清查和镇压反革命运动的沉重打击,肃反运动中清理反革命及有牵连的人和事任务很重,涉及面很广,查出不少问题。

汇报到这里,七伯说:“有反必肃嘛!重庆是蒋介石的老巢,抗战时期我在那里待过很久,军统特务的根基很深,罪恶累累,通过这次肃反,清除埋藏下来的定时炸弹很有必要。我们要狠狠打击的是一小撮首恶分子和灭绝人性的匪徒,该杀的就得杀,同时也要认真甄别,区别对待,更不能冤枉好人。”

对我汇报的每项内容,七伯都听得很用心,尤其是我们单位在肃反中查出问题的具体数字。

七伯说:“你们西南地区解放得晚,国民党残留的特务、土匪、恶霸多,开展肃反运动很有必要,查出问题也是正常的。但是,你们毕竟是部队,而且只是一个军级单位,不应该有那么多反革命,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有严重政治历史问题。如果搞扩大化了,会伤害很多人,关系到他们的政治生命。要知道,人的政治生命是第一位的,保护人民的利益是我们党的最高原则!”

七伯又说:“对运动中涉及的地下党员,以及解放前曾给我党有过帮助的人,要特别慎重,认真甄别,不要轻易扣上‘叛徒’‘特务’的帽子。”说到这里,我已经意识到七伯的这番话不同寻常,最让我吃惊的是七伯说:“这样吧,你把我上面说的话转达给卢南樵同志,就说这是我周恩来的意见!”

从来不准亲属递信、转话的七伯,竟然让我转达对这样一个重大问题的指示,七伯的态度十分严肃,讲话铿锵有力,我顿有所悟,明白了七伯的所思所想,有了一种接受神圣使命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我回到重庆后马上给党委书记、政委卢南樵作了详细汇报。南樵同志立即召开党委会,传达学习周总理的指示。党委会做出了一致决议,坚决贯彻落实总理指示,对已经查出的问题逐一甄别,原定的问题性质,该下降的下降,该取消的取消,原拟的刑事和纪律处分方案也都仔细推敲,慎重排除和修订,从而及时纠正了偏差,避免了肃反扩大化。我们是个有着数万人的大单位,经过这次大幅度的调整改动,很多人得以避免遭受沉重的政治打击,家人免受株连。他们至今也并不知道,这是周总理亲自关心和干预的结果。

事后我曾想过,当时按照中央分工,总理已经不再分管军队的事情,对这样一个具体问题,如果按组织系统转达,再层层研究、逐级落实,要费不少周折。而且,有些人和事一旦作了处理,再纠正就困难了。所以,伯伯从保护人的政治生命的最高原则出发,果断地打破了不让亲属传话的惯例,采取了最简单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这是他心中始终装着人民,尽其所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干部和群众的又一生动例证。可以说,他是用“大原则”管“小原则”,用“大道理”管“小道理”。

再往深里想,七伯这次专门听我汇报“渝办”的肃反情况,是事先慎重考虑的,他想通过直接了解基层单位运动情况,用以佐证对肃反扩大化的忧虑。今天看得清楚,当年的肃反运动是必需的,但也确实存在扩大化的问题。从我们单位的情况看,有些纯属一般政治历史问题被定为“历史反革命”,有些只是三青团一般团员被定为“重大政治历史问题”。

从全国范围来看,“潘汉年案件”就是给七伯心中留下重大阴影的一个典型,也是七伯这次听我汇报的一个重要诱因。

潘汉年是个传奇人物。1931年,他在七伯直接领导下从事秘密工作,是七伯在情报工作中的重要助手。在江西苏区,他在恩来伯伯的领导下,参与了和十九路军、粤军的谈判,成为红军的“外交部长”。后来又协同七伯参与了第二次国共合作的谈判。他和夫人董慧一起,在敌人的龙潭虎穴中出生入死,纵横捭阖,获得了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无法得到的重大情报,业绩辉煌,功勋卓著。1955年肃反中,潘汉年却因当年被党派遣做敌伪特务李士群工作时,临时被李士群带去见过汪精卫一面这件事,遭到审查,突然被逮捕,背负了“国民党特务”“日伪汉奸”“台湾间谍”三重罪名。最终被判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于1977年病死在湖南茶陵县劳改茶场。

在潘汉年事件发生后,七伯指示李克农,组成由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秘书许明和公安部十二局局长狄飞的三人审查小组,仔细查阅解放前潘汉年有关档案,写出了一份实事求是的报告。

罗青长叔叔后来对我说,在潘汉年被捕二十多天之后,他们写出了调查报告。这份由李克农出面,于1955429日上报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的报告中,提出了有力的五大反证:第一,中央有过指示,一再要求打入敌伪组织,利用汉奸、叛徒、特务进行情报工作;第二,潘汉年所接触和利用的敌方人员,都有过正式报告;第三,潘汉年为我党提供了若干重要情报,为中央决策起到过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希特勒进攻苏联的准确时间、苏德战争爆发后日军是南下还是北上和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情报;第四,我党的组织机密一直未被泄露,直到上海解放;第五,潘汉年所属的重要关系,在当时仍然起着绝密的现实作用,而这些作用,毛主席、周总理都是知道的。得出的结论是:潘汉年虽有“疑点”,但根据大量档案反映的事实,请中央予以重视,慎重考虑潘汉年问题。可惜的是,这份报告未能对改变潘汉年夫妇的命运起到作用。

195543日,潘汉年正式被批准逮捕。半年后的同一天,有了七伯同我的这次谈话,从中也可以看出潘汉年事件对伯伯触动之深。

1982823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为潘汉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通知》,确认这是建国后的第一起“反革命”大冤案。

遗憾的是,七伯没有看到这一天。实际上七伯在潘汉年一案上的愧疚一直延续到他临终前夕。

七伯当年让我传达的这几句话:“人的政治生命是第一位的”,强调“保护人民的利益是我们党的最高原则”,特别是“就说这是我周恩来的意见!”字字句句都胸有成竹、意有所指。这就是七伯终其一生做人的最高准则!

循循善诱

伯伯的期许和警示

“恋爱婚姻是大事,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也是一辈子的事,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是七伯在最初与在军见面时对她的嘱咐,过了不久,对我提出了同样的要求。重温当年他的上述教诲,既是对我俩结为终身伴侣的期许和勉励,又是给予关切的叮咛和警示,用心良苦,蕴有深意。他和七妈始终关注着我俩的情况,在关键时刻亲自过问,指点迷津,使我和在军得以顺利跨越人生道路上的险滩暗礁,携手走进神圣的婚姻殿堂。

195510月,我在入党后,政治上动力倍增,组织上也很器重。在军由于表演才能出众,被东海舰队政治部相中,成了舰队文工团的业务骨干。我们两人一个在重庆,一个在上海,两三年不能见面,只能靠“两地书”传递情感。我给在军提出要求,希望我俩尽快成婚。

对在军来说,也有她的难处。她是东海舰队文工团的重要演员,处在事业发展的黄金时期,领导上正在培养她。

在这种情况下,我俩商量来商量去,各说各的道理,对成婚的事难以取得一致意见,一赌气,有一段时间干脆中断了联系,两人的关系定格在了破裂的边缘。

七伯、七妈始终在关注着我和在军的感情进展。195728日,七伯同贺龙副总理率团访问亚欧十一国后,在重庆总结工作、稍事休息。他让卫士长成元功通知我去见他。七伯推心置腹地同我进行了一次关系到我一生的重要谈话。他先问我和在军近来的情况,我把我俩发生矛盾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七伯耐心地听完后说:“你俩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恋爱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要经得起时间考验嘛!我看你俩是合适的一对,能在一起生活固然好,暂时分开也无妨,还是要服从工作需要。大革命时期我和你七妈不但长期不在一起,不通音信,常常连谁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呢!”

七伯接着批评我不支持在军的工作,说:“在军热爱自己事业,不愿意放弃文艺工作,这是一种自强的表现。如果硬是要求她把自己的事业服从婚姻,这才是本末倒置,是为难对方。当然,如果有妥善的办法能兼顾这两方面,你倒不妨试试。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依靠组织。”谈话结束时,七伯再次强调了一句:“尔均,你要记得,‘自强’和‘互信’是恋爱和婚姻的基础。”

七伯的指示,有如一把打开我俩婚姻之锁的金钥匙,使我杂念尽除,茅塞顿开。我醒悟到,解决我俩矛盾的症结,在于摆正事业和婚姻的位置:不是让事业服从婚姻,而是婚姻要服从事业,在这个前提下互商互谅,寻找妥善的解决方案。

从“瑞珏之死”谈自强自立

第二天晚上,重庆市委举办舞会招待七伯和代表团一行,七伯让我陪他参加。重庆话剧团有一位扮演话剧《家》中瑞珏的女演员,向七伯请教怎样演好瑞珏这个角色。在轻松的交谈中,七伯回答了她的提问。七伯说,巴金的《家》他读过几遍,曹禺改编的剧也看过不止一次。曹禺把巴金原创的《家》,演绎成一部在完美面纱下掩盖的辛酸悲剧,深刻揭露封建制度的黑暗,这是他改编的匠心所在、成功之处。七伯十分热爱戏剧,他年轻时还演过话剧。他在短短交谈中,对《家》中人物的诠释丝丝入扣,鞭辟入里。

巴金先生的《家》我读过,曹禺先生改编的话剧《家》我也看过,后来又重温了不止一遍。在巴金、曹禺两位大师病重时,我和在军曾前往探望,他俩深情地向我们回忆七伯对文艺界和他们的深切关怀。已报病危的巴老看着七伯照片,吃力地一字一句说:“很有精神,总理的形象常常浮现在我眼前!”曹禺先生哽咽着诉说他难忘的心情:“总理在文艺界有很多朋友。他很爱文艺界,我们大家也很爱他。”在场的吴祖光先生也补充了一件事:“总理说,我写的《风雪夜归人》,他看了七遍。”

巴金、曹禺把一生献给了文艺事业,为人们留下了世代相传的不朽之作。在军作为一个文艺青年,追随他们的脚步,为新时代的文艺事业和自己的艺术人生而奋斗。

就在这一年,七伯因公到上海见到在军,向她仔细地询问并加以教导,特别叮嘱她:“尔均的工作很忙,他不了解你的工作性质,你要多体谅他,遇到问题和困难,要多和他沟通,互相间要尊重对方的想法。”

在七伯的关心体贴和谆谆教诲下,我俩很快就恢复通信,冰释前嫌。1958年春节,我与在军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在军转业到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前身)担任文艺导演,在几十年的电视导演岗位上取得突出成绩。她是第一批获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艺术家,第一批获得“中国电视艺术终身成就奖”并是获奖者中唯一的综艺导演,是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广场晚会、综艺节目的首创者,并被全国妇联授予“感动中国的母亲”、北京市授予“首都最美家庭标兵户”的光荣称号。我俩的一世姻缘,互相促进,成就了各自事业上的发展。

2008年,我和在军金婚,恰逢中央电视台建台50周年和第七届中国金鹰电视艺术节,我俩被邀请与会。在向全国直播的隆重开幕仪式上,中央电视台赠给我俩一份特殊的金婚礼物——巨大的蛋糕,并在会上致辞:“各行各业都有佼佼者,但最值得骄傲和尊敬的是其开拓者。邓导是我们电视艺术行业名副其实的开拓者杰出代表。”在上万名观众的热情欢呼和掌声中,我同在军手把手地切开珍贵蛋糕的画面展现在全国观众眼前。不仅见证了我俩美满的婚姻,同时也是在军以自己在事业上的努力奋斗和取得的成就,对七伯、七妈生前期望的汇报。

“红楼”记事

1957年春节后,七伯和贺龙副总理率代表团出访亚欧十一国归来,在重庆“红楼”招待所住了四天。七伯抵渝的当天提出要见我,单位领导特意安排我(我当时担任“渝办”党委秘书)负责接待事宜。这使我能有机会在这种公众场合里领略七伯的待人处事之道,聆听他的亲切教导。

伯伯与贺龙

七伯一生十分看重友情,广交天下朋友。可以说,在党的第一代领导人中,他是朋友最多的人。在他看来,“有友为励,益奋吾志”,是人生一大快事。七伯也善交朋友,而他交友的“秘诀”只有一个已公开的秘密:待人以诚。

七伯和贺老总就是一对最亲密的战友、最知心的朋友,心心相通,至死不渝。这次我见到七伯,他没让我坐下,嘱咐我先去看望贺老总:七伯最注重礼节、注意小事,他让我先去看贺帅,显然是对贺老总的一份尊敬。

贺老总起身热情地同我握手,招呼我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他说:“总理对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周到。”接着,贺老总深情地说:“周总理是我最尊敬的领导。从南昌起义到现在,我在你伯伯的领导下共事几十年了,从他身上学到的很多。这次陪他出访又有不少新的体会。”在短暂交谈中,他对七伯赞誉有加,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贺老总同我谈话是在卧室外的客厅里,他住的是个大套间。我刚才见七伯住的是面积很小的普通的房间。我问成元功,七伯的卧室为什么这样安排。成元功说:“你七伯看到‘红楼’只有一个大套间,便交代我说,‘贺老总年纪大,身体不很好,套房留给他住,我同大家一样住单间’。”七伯一向以关心他人为重,更不要说对贺老总这样的挚友。

七伯抵达重庆后的第一天晚间,“渝办”党委在“红楼”设宴为代表团接风,按照七伯节俭、从简的原则,宴会在小餐厅举行,只摆了两桌。宴会结束后,七伯和贺老总一起看望“红楼”招待所的后厨。主厨和餐饮主管都是从国民党军队总部留用的,曾经专为蒋介石和宋美龄服务。七伯笑着说:“难怪今晚的菜这样有味道,当年我在重庆可能还品尝过你们的手艺呢。”说完还亲切地同他俩握了手。餐饮主管老孟师傅对我说:“我为蒋先生服务多年,见的高官贵人多了,一个个盛气凌人,摆大官的架子。哪有像周总理这样的大人物热情平等地对待我们。共产党就是不一样!”

1983年至1984年间,我在总参谋部办公厅任处长,贺老总的儿子贺鹏飞在总参装备部任处长,我俩很谈得来,工间休息时常常相约到楼下散步。他对我说:“父母这一生最尊敬的人是周伯伯,总是在我们子女面前谈起他。‘文革’中周伯伯想尽办法保护我父亲,甚至冒着极大风险把父母和我一起接到西花厅避难。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保住。林彪垮台后,周伯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找我母亲。我们全家都理解他,他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我俩还共同回忆了七伯参加贺老总骨灰安放仪式的情景。对于七伯在贺老总遗像和骨灰前深深鞠七个躬的含义,曾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我说:以我对七伯的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事先都是思虑周详,我有个设想,不知对不对:七伯第一次和众人一起的三鞠躬,是与大家共同悼念贺老总,向他告别和致敬。第二次三鞠躬,是表达他最终没能保护住贺老总的万般无奈和深深歉疚的心情。第三次单独鞠一个躬,是告诉贺老总,他已病入膏肓,不久将与他的亲密战友相逢于马克思灵前,正如七伯在最后一次接见外宾时所说:“马克思的请帖我已经收到了。”

鹏飞说,我的解释对他很有启发。

张学良的副官处长哭了

“红楼”宴请的当晚,七伯在致辞祝酒之后,特地来到第二桌,逐一向在座同志碰杯问好。我身旁是“渝办”副主任王政。当七伯走向王政时,他站起来哽咽着叫了声“总理!”接着痛哭了起来,把大家都惊住了。七伯仔细地端详了王政一会儿说:“我想起你了,是王政吧!西安事变时的老相识了。”王政继续哽咽着说:“总理啊!那时往返西安,都是我开车接送你啊!”

那天晚上是正式宴请,“渝办”领导和我都穿着军装,佩戴肩章,王政则是一身便装。总理何等英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其中定有隐情,他轻声对王政说,“你的事我明白了,好好工作,保重身体”。随即一饮而尽。王政见七伯对他那样亲近,由悲转喜,也一口干了杯中酒。七伯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接着同下一位同志碰杯。

宴会快结束前,七伯招呼他身旁的“渝办”政委卢南樵起身,和他简要地交谈了王政的情况。南樵政委汇报说:“王政是由总部任命的,现任办事处副主任,排序在前,但总部至今没有为他授衔。我们催问了几次,总部回答说西安事变时他是地下党员,但还有些历史问题需要调查弄清。”七伯生气地说:“还调查什么?我就是证人!当年确实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在西安和陕北之间开车接送我和张学良。他还做过一些有益的事情。如果没有西安事变,没有张学良,没有王政这些好同志,能有今天这个局面吗?你把我的意思报告总后、总政,要尽快解决王政的授衔问题。”

七伯和卢南樵同志素不相识,也没有上下级工作关系,却曾为肃反运动和王政授衔问题两次向他下达指示。这两件事,都直接关系着人的政治生命,也就是属于人民的根本利益,七伯一旦得知,就会毫不犹豫地亲自干预。

过了不久,军委、总政下达命令,授予王政大校军衔。他曾任张学良副官处长,是个管理型人才,后来被调到北京,先后被任命为总后勤部管理局局长和总参谋部管理局局长。

七伯与张学良的友谊是在西安事变中建立的。1936年,张学良担任“剿总”副总司令,驻兵西安。49日,他应中共领导邀请,秘密赶赴肤施与七伯会晤。这次见面后,七伯兴奋地说:“谈得真好呀!想不到张学良是这样爽朗的人,是这样有决心有勇气的人,出乎意料!”

张学良也对这次会面非常满意,他说:“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我结识了最好的朋友,真是一见如故。周先生是这样的友好,说话有情有理,给我印象很深,解决了我很多的疑难。中国的事从此好办了。”

西安事变是改变中国命运走向的一件大事。事变发生后,七伯应张学良邀请飞抵西安,两人朝夕相处了八天,商量和平解决事件的善后事宜。此后,他们便再未见过面,但相知相通的深厚情谊却绵延了数十年。

在七伯心里,张学良可以说是知音、挚友,更是“民族英雄,千古功臣”。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后,七伯不放弃任何机会,千方百计地营救。张学良被裹挟到台湾后,七伯曾设法托人带了封亲笔信给张学良,写了十六个字:“为国珍重,修身养性,前途有望,后会有期。”这封密信飞越海峡,最后藏在糖果盒底层才安全到达张学良手里,少帅见了不禁潸然泪下。

恩来伯伯去世后,张学良万分悲痛,眼含泪水对赵四小姐说:“中国失去了一位传颂千古的伟人,我失去了一位终生难忘的故友。”他对帮助整理《张学良口述历史》文稿的学者张之宇女士说:“我曾想在有生之年再见周先生一面,可是没有实现。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同样,恩来伯伯一直牵挂着张学良这位老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七伯突然提出要见罗青长,用微弱的声音嘱咐他,“不要忘记在台湾的两位姓张的朋友”,话刚说完就昏过去了。青长叔叔告诉我和在军:这两位姓张的朋友,第一位就是张学良,第二位是抗战胜利后国共谈判时,国民党负责毛泽东警卫工作的宪兵司令张镇。

为纪念恩来伯伯诞辰一百周年,我们在摄制《百年恩来》电视片时,原计划去夏威夷采访张学良先生,因赵四小姐病重未果。但少帅让人带回了他的讲话录像:“周恩来是我认识的共产党最伟大的人物”,“中国我只佩服几个人,周恩来是第一个!”

恩来伯伯真诚待友,已成众口之碑。回顾七伯的一生,波澜壮阔,异彩纷呈,或纵横于战争的刀光剑影,或投身于政治的激流漩涡。一般来讲,有过类似他这样经历的人,大多都会被时光磨砺得格外严峻冷漠,甚至可能会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而,恩来伯伯却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座坚固的礁石,始终保持着他的本心。

巴金先生有言:“友情这个美好的字眼仿佛一枝神奇的画笔,多少动人的画面由它产生。”看到了七伯对贺龙、张学良、王政和对所有人的挚爱情谊。我也更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天安门诗抄》中的“人民的总理爱人民,人民的总理人民爱”这句普通的词语,能使无数人感动和竞相传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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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编自《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中信出版集团202211月出版,由季节摘编。

* 周尔均,周总理的侄儿,少将,国防大学原政治部主任、纪委副书记。



烈火淬炼

上海解放

19495月,解放军发起上海战役。512日,我军打响进攻上海的第一枪,不到半个月,汤恩伯所谓的海陆空立体防御体系就土崩瓦解了,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上海回到了人民手中。526日,我和同学一路奔跑到外白渡桥一带,迎接心中崇敬已久的解放军的到来,亲身体验上海解放那一刻的喜悦。

在社会的大学校里读书锻炼

此时此刻,我分外想念七伯、七妈。按照他俩的吩咐,我留在上海读完了三年高中。在社会的大课堂里上了一堂政治大课,实现了从少年时期模糊的进步追求到投身革命迫切愿望的转变。

我亲眼见证了蒋家王朝从鼎盛到崩溃的全过程。国民党的腐败根深蒂固,而抗战的胜利,国民党政府接收上海时的种种倒行逆施,更成了加速其腐败的催化剂,上海成了一块任其宰割的“肥肉”。最终把人民群众的愤怒引到爆发点的,是蒋介石于抗战胜利后悍然撕毁“和平协议”,全面发起内战,向解放区大举进攻。国民党政府为了支撑扩大内战的庞大军费开支,进一步用苛捐杂税加重对老百姓的盘剥压榨,各级政府官员、军官、奸商趁机中饱私囊、发战争财,使得经济民生凋敝,通货膨胀,物价疯狂上涨,整个社会一步步走向坍塌。1948年下半年,蒋介石为了挽救军事、经济危机,走出一步险棋,用所谓的“金圆券”取代面值断崖式下跌的法币,勒令民众拿出家存所有黄金、白银、外汇,兑换成“金圆券”,企图以此挽救金融财政危局、挽救国民党的统治。不久金圆券的贬值速度有如流星坠地。发行初期,金圆券最高面值为 100元,不到一年就出现了500万元的巨额大票,而这笔钱只相当于发行时的 1元面值,买不到一个馒头。有人计算,当时一担大米的价格是4.4亿金圆券,每担以300万粒米计算,买一粒米要146元。蒋介石把从全国搜刮来的2亿美元资产用军舰运去台湾,其中上海人民的血汗钱占了64%

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引起民怨沸腾,工人、市民、公教人员和青年学生纷纷举行抗议游行,高举“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大幅标语,路人在街两旁鼓掌支持。国民党的统治难以为继。我目睹了国民党政府贪污腐败、社会道德沦丧、政权分崩离析、八百万大军灰飞烟灭的全过程,懂得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道理。

光明与黑暗,是事物的两极。处在永恒的光明之中不知道光明的可贵,亲身经历了黑暗、在无边黑暗的衬托下,才能更深地体会光明的温暖与灿烂。重温当年七伯对我的教诲,“社会是个大学校,从中也可以得到锻炼”,是何等的英明,多么具有强烈的针对性和预见性!

铁与火的淬炼

我一直牢记在“周公馆”立下的誓言:投身革命、参加人民军队!此时终于有机会实现了,见报上刊登有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的招生广告,我立即报名投考。19496月被批准入学,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

二野军大是一座抗大式的革命军校,办校目的是为正在进行的解放战争和新中国建设准备干部。许多高级将领和学术界名人,如李达(中共主要创始人之一)、张际春、邓子恢、宋任穷、李大章、彭涛、施复亮等,都给我们上过大课。这些“教员”具有丰富的革命斗争经历,口才也特别好,没人拿稿子,个个讲得头头是道。我们听后都心悦诚服,大大激发了思想改造的自觉性和迫切追求进步的政治热情。其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莫过于校长兼政委、第二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和政委邓小平所作的报告。

刘伯承同志是中外闻名的军事家。刘伯承的第一句话,就赢得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他说:“学校是军队的缩影,军队是学校的扩大。治军先治校,治校要从严。”他勉励大家以后不要做穿军衣的大学生,而要做革命军人的模范。

两个月后,我们聆听了邓小平政委作的题为《过关问题》的报告。小平同志讲话幽默风趣,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又丝丝入扣。针对青年学员的现实心理状态,他强调:每个革命者都要“过好三关:帝国主义关、封建主义关、社会主义关”,“帝国主义关又叫战争关,封建主义关又叫土改关,社会主义关又叫胜利关”,每个大关中又有许多小关,可谓“大关三个,小关无数”,“这一关过去了,还有那一关。倒下去了,再爬起来。要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一关一关地过去,直到最后胜利”。

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国防大学政治部工作期间,策划建设了一座校史馆,用文字资料、照片、视频等多种形式,系统地介绍我军高级院校的发展历程。我请画家根据我的回忆,绘制了一幅邓小平政委在二野军大向万名学员作报告的图景,以此作为军政大学这一历史时期的代表作。各届学员和干部,对这幅画都很注意观摩学习,并给予好评。当年,在我陪同江泽民总书记等观看时,刘华清同志在这幅画前伫立了十多分钟,他说:“画得不错,当时就是那个场面。”

我们二野司令员刘伯承和政委邓小平,是我军公认最佳的高层军政搭档。恩来伯伯对他俩评价很高。1996年,薄一波同志向我和我爱人邓在军谈了这样一个事例:

周总理认为,伯承和小平的工作方法各有其特点,小平是“举重若轻”,伯承是“举轻若重”。总理还说,“从愿望上说,我更欣赏小平的‘举重若轻’,但说句实在的话,我做不到。我同伯承同志一样,在工作上是‘举轻若重’”。

确实,他俩讲话的风格各不相同,但共同特点是富有强烈的革命情感,用浅显明白的语言阐明深刻的革命道理。因此,他们当时讲的每句话都说进了青年人的心里。

我和二野军大的其他学员经过短短三个月紧张的军政训练,思想觉悟有了很大提高,基本上完成了由学生到军人的转变,确立了为革命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

我在很多方面表现出青年人特有的革命激情,很快被任命为班长,评选为二野军大学习模范,也是最早一批被发展的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员。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成立于19494月,经中央批准,同年8月,在部队建立团组织,我就在同一个月被吸收入团。军大学员提前毕业。我被组织上选调入二野后勤政治部,任职政治工作员、见习干事,随同部队开始向大西南进军。在紧张的行军途中,接到前方来电,重庆已于1949 1130日解放,让我们提前赶去参加接管。我们同另一个单位分乘两条轮船,没想到国民党特务在另一艘船上安放了炸药,起航后没有多远,那条船就在江心爆炸,船上一百多人只救上来几个,其他同志全都牺牲了。

当时,我被分配在后勤政治部组织部干部科,负责保管和整理营连以上干部档案。我已经从一个初中毕业的学生,成长为初步经历铁与火淬炼的革命军人。

看似无情胜有情

参军初期,我在充满兴奋与喜悦的同时,也曾有过一丝遗憾:如果当初能同七伯、七妈一道去延安,就能早三年参加革命。早三年与晚三年参军还是不一样的。我的这种心态,往往产生在填履历表的那一刻。像我这样的小知识分子,常常被称作“三门干部”,即“出了家门进校门,出了校门进部队门”。平心而论,有这种想法和说法也无可厚非。军人的荣誉与战斗经历、服役年限有着密切联系。

但是衡量一个干部,资历仅是诸多因素中的一个方面,思想品德、政治觉悟、业务素养和工作能力才是全面衡量干部的基本要素。同时,干部的成长过程也就是斗争阅历,是形成和判断他的综合素质的重要依据。

当年七伯没有让我们跟随他去延安,除了出于对自身亲属的严格要求,坚决摈弃封建社会遗留的“凭关系”“讲人情”的陋习外,更重要的是着眼于侄儿辈“自强自立”“走自己的路”,在社会实践中得到磨炼和充实,从而更好地成长。而接触社会接受进一步的锻炼,进一步提高政治上的自觉性,进一步提升自身素质包括文化知识的积累,则更为现实和重要。七伯曾对我说:“延安没有高中,在上海读书条件比较好。”显然,在条件更臻成熟的时候参加革命工作,无论对党的事业还是对我自身的成长都更为有利。事实证明,七伯的决定经过深思熟虑,无比正确。

七伯是具有丰富的生活实践和全方位斗争经历的领导人。他是五四运动时期的学生领袖,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是人民军队的主要创建人之一,是党的隐蔽战线的主要领导人。在我国近现代史上,巴黎戈德弗鲁瓦大街17号、广州黄埔军校、上海工人武装起义、八一南昌起义、瑞金红都二万五千里长征、延安、西安事变、重庆红岩、南京梅园新村、上海“周公馆”、西柏坡、中南海西花厅的灯光,这些闪闪发光的大事与简略表称,无一不与周恩来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新中国成立后,他连任26年国家总理,全面主持内政外交。天降大任,七伯集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于一身,无数次经历出生入死的严酷斗争考验,都能化险为夷,一个个地闯了过来,这都与他百炼成钢、难以企及的人生历练密切相关。

七伯深知早年历练对一个人成长的不可替代价值。“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高瞻远瞩地以自己的亲身实践,为子侄辈们奠定了正确的人生起点。我能得到七伯、七妈的关怀和指引,是人生何等难得的幸福!

“同志”爱称

萌发入党初心

二野面临的任务仍然十分艰巨:蒋介石亲督胡宗南大军负隅顽抗,解放西南战役仍在激烈进行;扩建和加强十八军进军西藏的准备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展开;为巩固我新生政权,安定人心,大规模的剿匪战斗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由于我在行军、作战途中表现良好,组织上决定调我到政治部宣传部任宣传干事。调动前,组织部副部长白冰找我谈了一次话。白冰是四川人,杨尚昆同志的弟弟。他说:“组织上调配干部的原则是量才适用。你文字工作有较好基础,比较适合做宣传工作。希望你好好努力,不断进步。下一步要争取入党。”

白冰同志这次谈话让我心有所动,我是参军刚满一年的学生干部,对加入中国共产党心向往之,白冰同志对我的鼓励使我内心里很温暖,也萌发了争取入党的初心。

七伯、七妈勉励我入党

就在领导上不断给我压担子,我也尽力完成上级交给我的任务、力争提高自身思想政治觉悟的时刻,意外接到了七妈自分别后给我的第一封来信,我喜出望外。

在进军西南途中,得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伯被任命为政务院总理的喜讯,这时我已调到二野后勤机关,我立即写信给七伯、七妈,详细汇报离别后这几年的经历,并谈及正在积极争取加入共产党。

七伯、七妈得知我参军的消息非常高兴,对我争取入党的意愿尤其重视,回信鼓励我:入党是一个人政治生命中的大事,要努力改造思想,不仅要争取早日在组织上入党,还要真正从思想上入党。要自觉接受党组织长期考验,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并说他俩随时等候我入党的好消息。

在我争取入党的两年期间,七妈连续写来三封信给予亲切鼓励。由于七妈长期患病,当时信多由她的秘书张元代笔,但给我的信则总是亲笔书写。有了七伯、七妈的勉励和期许,我彻底打消了此前的疑虑。我向党组织正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决心接受党组织的长期考验。   

有了七伯、七妈的指引和党组织的关怀,我信心倍增,奋发图强,连续两次荣立三等功,被评为学习模范和先进工作者。通过重重考验,终于在1953 12 31日光荣地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入党宣誓后,我立即用航空快信把这个喜讯报告七伯、七妈。七妈也在最短时间(当时交通邮政还不通畅,航空信也不例外)亲笔给我回了一封充满革命情感和勉励期待的信,全文如下:

尔均同志侄:尔鎏同志侄均此不另

航快信已收到,知道你已加入共产党,至为兴奋!今后,你必须加强党性的锻炼,克服非无产阶级的思想,不断的为着党员的八条标准而奋斗,不要辜负了光荣的共产党员的称号,争取如期的转为正式的党员。你必须注意密切的联系群众,关心群众,向群众学习,从而你才能更好的为人民群众服务。你自知应不骄不馁,但必须从思想上行动上加以不断的实践为要。

兹就你的同宇伯父(七伯之弟)因公赴渝之便,特函介绍他来看你,我们的情况可由他告你。你的情况亦望告他转我们。我的病已较前大好了,每日已能工作二三小时,你可勿念。匆草,即祝进步、健康!

邓颖超

一九五四 . . 廿四

 

据原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同志告诉我,七妈这封信,是迄今所知唯一一封谈及侄儿女辈入党并在政治上提出具体要求的珍贵文献。六十多年来,我时常展信重温,从中汲取营养,砥砺自己,并不断获得新的心得体会。

七妈在信的开头称我为“尔均同志侄”。此前,她信中的称谓都是“尔均侄”。二者有什么不同?就是因为七妈写这封信时,自己的侄儿已经是这个伟大组织的光荣一员。

七妈在信中对我提出了三条重要要求:加强党性锻炼,克服非无产阶级思想;密切联系群众,关心群众,更好地为人民群众服务;不骄不馁,付诸实践。这三点,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六十多年后的今天,都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七妈又特别要求我“争取如期的转为正式的党员”。此后我有机会见到七妈时,她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尔均,你是否按时转正了?”

七妈委托同宇(周恩寿)伯父代表他俩把这封信亲自交到我的手里。同宇伯父告诉我,七伯、七妈对我入党的事一直很关心,要他代表他俩来重庆看我。这封信是七妈扶病写的,七伯也看了,他俩都为我入党由衷地高兴。

七伯、七妈一直关注着侄儿的成长,正是由于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强大思想动力。这是我作为后生晚辈的幸运。

海棠情思

1954年我二十一岁了,我心中也已暗暗有了自己的追寻目标:西南军区后勤文工团团员邓在军。这时,我们已经住进了部队自建的营房。政治部机关和文工团分别住在相对的一列平房。一次部队开会前“拉歌”。她在文工团年纪最小,但能歌善舞,已经成了“台柱子”,每次“拉歌”,常常由她领唱,站在队前亮相的是在军,由她领唱《敖包相会》。她本来就长相出众,加上领唱时表现出的异性青春朝气,我听得心都醉了。在军已经走进了我心里。我请一位女同事帮我传话,向在军表达我的爱慕之意。女同事告诉我:在军对我也有好感,同意和我交朋友!就这样,我的恋爱开始了。

不久,七伯、七妈得知我和在军相爱,在她调到北京后,对这个未来的侄媳进行了一次“面试”。

在军“面试”

19555月的一天,对我和在军是一个幸福的日子:七伯、七妈这天面见了他们未来的侄媳、当时还只是我恋爱对象的邓在军。

随着西南军区撤销,19552月,在军和后勤文工团的大部分成员调离重庆,调到北京,在军分配在海军政治部文工团。我写信向七伯、七妈详细汇报。没想到,我给七伯、七妈汇报情况的信发出不过十来天,在军从北京打来长途电话。她说接到通知,让她马上去见周总理。很快,在军来信,以抑制不住的喜悦向我讲述了这次特殊的西花厅之行。

5月的一天上午,在军接到周总理的卫士长成元功电话说,总理想见见她,让她等着,他会来接。在军想,以前从未坐过小卧车,这回总理派人来接,应该可以坐一回小车了。她的愿望只猜对了一半:果然是辆“小车”,不过并不是小轿车。成元功卫士长是领着一辆三轮车过来的,他自己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带路。这让在军非常意外。哪有一国总理派三轮车接人的?会不会是个骗子?又觉得这种骗局没有道理。她上了三轮车,中南海大门外,虽然有军人站岗,但有成元功领着顺利通过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进了西花厅,在海棠树下,站着她敬仰的周恩来总理和邓颖超伯母,他俩正笑眯眯地向她招手呢!在军从新闻、电影、纪录片里早就多次见到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两位长辈竟然会在西花厅门口等她。在有海棠花香的屋檐下,两位长辈亲切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

七伯、七妈关心地让她讲讲与我是怎样认识、怎样交朋友的。并意味深长地教诲在军:“你和尔均不要因为我是国家总理,就自认为有什么特殊,不要把这个因素掺杂到你俩的恋爱关系中去。恋爱婚姻是大事,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也是一辈子的事,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七伯这番话情真意切,寄望深长,每一个字都渗进在军的心窝里。他嘱咐在军,既要加强业务训练,更要重视政治学习,提高自身的素养。

这次“面试”最后的“打分”,在军是在告别时听到的。当时,七妈把在军送到西花厅门口,笑眯眯地对她说:“孩子,常来玩儿,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随后,星期天没事,在军就常往西花厅看望七伯、七妈,他俩也不时让卫士给海政文工团的在军送书籍报刊,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在政治上的成长。

西花厅第一次“面试”,不仅对在军,对我也是一堂难得的思想政治课。七伯、七妈历尽沧桑,智慧超群,看人的眼光准确。在军没有辜负他俩的期许,在党的培育下,成为我国第一代著名电视艺术家、第一批德艺双馨电视艺术工作者。当然,七伯、七妈也从实际出发,对这个年轻晚辈进行了具有强烈针对性的富有成效的思想教育。在如何对待恋爱婚姻、如何看待家庭出身、如何加强政治艺术素养这几个重大课题上,给她上了人生的第一课。

再见七伯

意外的北京之行

当时西南军区已撤销,中央军委决定,把我们单位改编成“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重庆办事处”(简称总后“渝办”),保留正军级建制,由总后勤部直接领导。这样,我就留在了政治部,仍任宣传干事。

我们单位按照中央军委统一部署,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肃反运动。我被任命为临时组建的肃反办公室秘书组组长。9月下旬,总后勤部来电,要求我们派专人去北京总部汇报运动情况。我去总后机关报到后,就迫不及待地去西花厅看望七伯、七妈。

七伯赠我刮胡刀

七伯、七妈知道我到了北京,让我和在军去西花厅,他俩等着见我们。这是九年后我又一次看到七伯那英俊潇洒、充满魅力又亲切慈祥的笑容。七伯对七妈说:“你看,这些年没见,这孩子已经认不出了,我们家出了个年轻军官,这是好事啊!”我参军以来,还没有回过家,这是第一次见到最亲也最尊敬的长辈,心情万分激动。

七妈问我:“你入党时,我要求你争取按期转为正式党员,现在转正了没有啊?”没有辜负七伯、七妈的期望,我按时转正为正式党员快一年了。我如实报告了情况,七妈很满意。

七伯瞧着我的嘴巴说:“我看你现在长胡子了,今天我和七妈送你一样东西。”他走进房间,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外表光洁,亮闪闪的。七伯递给我说:“这是我用过的刮胡刀,很好用。今天把它送给你,记得要刮胡子。”这是把吉列牌(俗称老头牌)刮胡刀,盒里衬有红色丝绒,还有个固定刀架。

我在欢喜的同时,也暗暗打量七伯的双鬓和两腮。七伯的眉毛和胡子都很浓重,在上海避难期间,为了防止被特务认出,曾经留过胡子。离开上海赴中央苏区时,就是蓄着长须冒充牧师出行的。多年后,听张宗逊和张震等老同志说,他们在中央苏区初见周副主席时,他是留着一把大胡子,人们尊称他“胡公”。七伯的大胡子是什么时候剃掉的呢?七伯秘书何谦告诉我,1937年西安事变发生后,中央委派七伯代表党中央去西安处理事变的事宜,他在会见张学良、杨虎城之前,礼貌起见,找把剪刀将一把美髯给剪掉了,此后就再也没留过胡子。七伯的胡子和刮胡子的故事,在他投身中国革命的不同历史时期,发挥过独特的作用,也可谓一段传奇。

1954年,七伯参加日内瓦会议期间,英国外交大臣艾登十分钦佩周总理的过人风采,会后不久,英国工党专派代表团访问中国,他们知道七伯胡子的特色,特地准备了一把比较讲究的刮胡刀作为礼物送给七伯。从时间上推算,七伯送我的刮胡刀应该就是这个。

七伯、七妈不仅在生活上对我关怀体贴,同时,也很注意教育我重视仪容仪表、礼节修养。记得他递给我这件珍贵礼品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我和在军的着装,说:“军人要特别注意自身形象,平时穿便衣也要整洁得体。”对某些不顾仪容、仪表的行为,七伯的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会立即予以纠正。总政文化部首任部长陈沂告诉我,1950年全国英模代表大会举行的晚宴上,他率代表团入场,总理见到他,马上用手指了指嘴。他意识到自己胡子没有刮,赶紧找来刮胡刀到盥洗室剃了胡子。

如今有些电视、电影的战争剧里,男主角不论是基层干部还是高级指挥员,常常从头至尾不系风纪扣,甚至敞开上衣指手画脚,还用特写镜头予以强化,以为这样才显得豪爽、勇武,其实违背了历史真实,歪曲了军人形象。而在同一部剧里的国民党军官,反倒戎装齐整、礼仪周到。每当看到这里我心里就很不舒服,也觉得奇怪:这么多编剧、导演、审片部门领导,怎么就没人发现这个常识性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这种场景反复出现呢?建议有关同志重温周总理的上述教诲。

七伯曾经对我提起他青少年时期在南开中学读书时常见的《容止格言》: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纽必结。讲究仪容归讲究,在生活中,七伯又是俭朴的楷模。这两点在七伯身上毫不违和。七伯的胡子长得快,他每天必刮,一丝不苟。每次接待外宾前他都要刮胡子,有时一天见三拨外宾,他就刮三次胡子。伯伯说,讲究仪容是对他人的尊重,也是维护国家和外交形象的需要。要赢得别人尊重,首先要尊重自己。

七伯的气质风度,不仅受到全国人民的赞佩,甚至迷倒了西方政要,其中就包括美国前总统肯尼迪夫人杰奎琳。著名英籍女作家韩素音曾对我和在军说:“你们知道是谁建议我写《周恩来与他的世纪》这本书吗?是杰奎琳·肯尼迪。她说,‘你一定要写好这本书。全世界我只崇拜一个人,他就是中国的周恩来’。韩素音在17次长时间采访的基础上写出了她最崇敬的周恩来的传记。

第一届全国工人体育运动会的故事

快要告别了,七伯给我两张第一届全国工人运动会开幕式的票,又特别交代这两张票不要送给别人,一定要坚持看到底。我们高兴地答应了,但并没有认真想想七伯为什么要特地强调这两点。

体育场举行。我们座位很好,紧挨主席台。我们看了一会儿就和在去照相馆拍照,走到门口,手里的票就被人抢走了。我俩这时已忘了七伯的谆谆叮嘱。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西花厅。七伯刚见面就笑着问:“你们见到毛主席了吧?”我俩都莫名其妙:“毛主席?没见到啊。”七伯说:“怎么,你们没去参加开幕式?”

我突然想起了七伯的叮嘱,立马感到愧疚,但不得不老实回答:“我们没看完就走了。”七伯苦笑着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

七妈在一旁解释说:“你们伯伯对党和国家的机密,总是守口如瓶,他知道毛主席要去看运动会,但又不能事先告诉你们,只好提前打招呼叮嘱你们坚持到底,就是想给你们一次亲眼见毛主席的机会。可惜错过了。”我俩又愧又悔,能见到毛主席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七伯批评我们缺乏安全观念,因为我们的位置紧靠主席台,不应把票送给不认识的人。这件事让我深深体会到七伯对后辈的爱护,也体会到了他高度的组织纪律观念、保密观念和对毛主席的尊敬。从细微处见精神。七伯在这件事上煞费苦心,既是对我俩的特殊关爱,也表明他对毛主席的尊敬和爱戴完全发自内心,这是在中国革命由危难走向胜利的斗争进程中由衷地形成的。

再则,七伯十分重视维护以毛泽东为首的全党的团结。在中国革命历史进程中,七伯一直作为毛泽东的忠诚助手,指挥抗日战争和人民解放战争,直到建国后担任国家总理。在此期间,他为维护毛泽东作为党的领袖的威信,进而保证全党的团结,可谓苦心孤诣,倾尽心力,死而后已。

有这样一件事情:一次七伯同我和在军在西花厅谈话,卫士兴冲冲地跑过来说:“总理,天津发现了你当年写的一些诗词,送来请你过目。”七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看,拿去烧掉!”我们当时感到很可惜。后来细想,七伯早年是很喜爱旧体诗词的,而且在这方面有着过人的创作才华。十八岁时写下的《送蓬仙兄返里有感》和十九岁时所作的《大江歌罢掉头东》,都是字字珠玑、展现才华横溢和过人抱负的诗词精品。但是,后来再也没有看到他写的任何一首旧体诗词。建国以后二十多年,他在这方面同样没有片言只字,写下的仅有两三篇白话诗。七伯逝世后,我们倒是欣赏过他亲手抄录的李白和沈钧儒的诗句,说明他对旧体诗词的爱好并没有减弱。

历史证明,毛泽东和周恩来之间的紧密合作,对我们党和国家的稳定与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美国总统尼克松有句名言不无道理:“中国如果没有毛泽东可能不会燃起革命之火;如果没有周恩来,中国就会烧成灰烬。”历史同样证明,对党中央、毛泽东做出的正确决定,七伯总是不讲条件地坚决贯彻执行;与此同时,在历史条件下出现的失误,七伯又总是从党性原则和人民的最高利益出发,尽力予以修正和弥补。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的特殊情况下,他也通过所能采取的一切方式,尽可能地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以病弱之躯支撑着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共和国大厦,拯斯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

这次,七伯专门拿出时间听取我对肃反运动情况的汇报,并将作出不同寻常的表态,就是一次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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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摘编自《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中信出版集团202211月出版,由季节摘编。

* 周尔均,周总理的侄儿,少将,国防大学原政治部主任、纪委副书记。



 

有一种思念,刻骨铭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即使生命的火光即将熄灭,仍然挥之不去,无穷无尽……

敬爱的恩来伯伯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四十七年,他从未离开我们的视线、我们的生活,更从未离开过我们的记忆。随着时光流逝,往昔与七伯相处时的印象,反而愈加清晰地呈现在记忆之河中。此书是长期近距离观察这位世纪伟人时摄入脑海的印象片段,虽然不足以概括恩来伯伯波澜壮阔的一生,但都是我个人亲历,按照中央文献研究室专家的话说,这些事实和细节大多未见于党史、军史等史料,所以弥足珍贵,非常值得记录下来。

我初见七伯、七妈是在1946年。当时,他们正在南京、上海等地与国民党当局进行紧张激烈的艰苦谈判,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先后三次来看望我,并像对待成年人一样与我交谈,激励我“要自强自立,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这句看似寻常的励志之言,对于一个十四岁的懵懂少年来说,有如醍醐灌顶,不啻长夜行走时的指路明灯,照亮了我的整个人生。那一刻,应是我人生道路的起始点、分水岭。没有七伯的那一番教诲,就不会有我戎马生涯七十二载的今天。不仅是人生起点,我的就学、参军、入党、恋爱婚姻、工作和经受政治运动的考验等,也无不蒙受他的关爱和教诲。

 

血脉亲情

恩来伯父曾说过:“我们周家是一个封建大家庭。”

每当人们问起伯伯的出生地和籍贯时,他常常笑着回答:“我乃江浙人也!”“江”,指他的出生地江苏淮安;“浙”,指我们的祖籍浙江绍兴。

这个世居江浙的周氏封建大家族,幸运地养育出一代伟人周恩来。七伯自幼受到家族熏陶,目睹它的衰落,经历幼年苦难,对这个封建家族,既持有强烈否定和深刻批判的态度,又站在辩证唯物主义者的高度,对它所承载的优秀传统文化给以足够肯定。他是一个既彻底背叛封建家庭,又堪称在树立优良家风中充分传承宝贵历史遗产的典范。伯伯一生中的所言所行,体现了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道德情操和唯他特有的人格魅力,这也是中华民族共同的宝贵精神财富。

家族渊源

我们周家是一个具有浓厚文化传统的世家。有史可考,这一脉系的周氏始祖是北宋时期著名文学家、理学家、诗人周敦颐(10171073)。敦颐公所著《爱莲说》,以文明志,以物喻人,清雅脱俗,字字珠玑,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七伯曾教诲我:“小时候读书,就被《爱莲说》中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句话深深吸引,它用清新美好的形象和简约的语言,教给我们做人处事的道理。希望你常常诵读,自省自律。”

相传宋末元初,周氏家族由江西迁至浙东山阴,就是如今的绍兴市,定居在宝佑桥。因为祖先中有两位年过百岁的老人,祖居取名“百岁堂”。门前现有陈云同志题写的匾额:“周恩来祖居”。

在皇权时代,民众的国家意识比较淡薄,家族观念却很强大,周家族人曾一代代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即使随着近代社会变迁,几百年间,各房弟兄由祖居绍兴迁徙到江苏淮安、天津、沈阳、扬州、上海各地,仍然维持着家族的纽带,名义上并未分家。恩来伯伯就是在淮安出生,在我上一代“恩”字辈中,他排行第七,因此,我们所有侄辈都尊敬地称他为“七伯”,称颖超伯母为“七妈”,概无例外。父亲恩霔是同辈中最小的一个,排行十四,七伯称他“十四弟”。我们这房从我祖父起,几代人都和七伯有过亲密接触。这份特殊的亲缘,使我有机会多次面见七伯和七妈,聆听他们的人生教诲,近距离感受他俩心系苍生的家国情怀和非凡人格。这份“得天独厚”影响并改变了我的一生。

骨肉情深

20世纪初期,随着清帝国皇权崩溃、外敌侵扰、战乱纷起,周家的家族纽带逐渐瓦解,只能随着颠沛动荡的生活,听凭命运的摆布。

我的祖父周贻康,1868年出生在江苏淮安。他是一个勤奋的读书人,是当代周家中举的第一人[光绪二十年(1894年)甲午科],曾出任晚清保定知府,江苏巡抚陈夔龙总文案,民国时期江苏督军李纯的顾问、秘书。由于祖父少年时过继给没有子女的大伯父,在家族中挑起长房长子的担子,祖父尽心尽力为生计困难的亲属纾困解难,并提携七弟周贻能(七伯生父,族辈排行也是第七,我们称他七爷爷)在自己身边多年,他一直都与从孩提到青少年时期的侄儿恩来有亲密的接触,并认定他是一个聪明睿智、必成大器的后生,给以格外的关注和帮助。七伯不仅随生父多次住在我祖父家中,并在东渡日本求学和赴欧洲勤工俭学前,专程到当时在天津和南京的我祖父处当面请教。祖父对他改革社会的远大志向十分理解和支持。七伯从我祖父那里感受到的这份独特亲情,他对小自己十岁的我父亲恩霔,从青年时代起就很疼爱。

1927年,七伯赴上海领导工人武装起义。在战事激烈、险象环生的百忙之中,特地约父亲秘密会晤。南昌起义后,七伯到上海主持中共中央工作,再次同父亲取得联系,并把我们家作为党的秘密联络点。

七七事变后,开始第二次国共合作。七伯受中央委派,到重庆领导中共南方局工作,担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主任,随即召我父亲去他身边,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任秘书,负责文秘和文艺、接待等工作。在曾家岩与七伯和董必武、陈云、叶剑英等领导同志朝夕相处,父亲获益匪浅。解放战争时期,父亲在七伯、七妈安排下,调到苏皖边区政府从事司法、文教工作。父亲在人生的各个关键时期,在七伯、七妈的引导下,得以投身革命并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成为他终生的幸事。

历史文物和背后的故事

七伯在欧洲勤工俭学和在中共南方局工作时,与我祖父和父亲互有通信,还赠给父亲一些精致的工艺纪念品。父亲一直视若无价之物,珍藏在身边。

20世纪70年代中期,中国历史博物馆得知父亲存有这批珍贵历史文物,希望他把这些珍品捐献给“历博”珍藏。以上文物,特别是七伯的欧洲来信,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央文献研究室一致认为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1921年初,七伯到欧洲留学,在赴英国海轮上给二伯父和六伯父的一封长信中有一段话:“伦敦为世界最大都城,地大北京四五倍,人口多七倍,交通复杂,人种萃聚,举凡世界之大观,殆无不具备,而世界之政治商业中心,亦唯此地是赖。故居伦敦者并不能周知伦敦,欲知伦敦,非专心致意于研究实验不为功。故伦敦为世界之缩影,在伦敦念书,非仅入课堂听讲而已,市中凡百现象,固皆为所应研究之科目也。”

这段话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展出后,引起国内研究党史学者的极大重视。中央文献研究室原副主任、研究周恩来思想生平的专家金冲及,在他的重要著作《周恩来传》中特地全文引用,此后,又为其他多种著作所引用。金冲及认为,七伯去欧洲勤工俭学的初衷,就是到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进行实地考察学习,英国当时是世界上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国家,是“世界之缩影”,那里的实际情况,正是七伯所企望的“凡百现象,固皆为所应研究之科目也”。事实上,他在英国和法国先后写了《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始末》《英国矿工罢工风潮之影响》《英国矿工总投票之结果》,约三万五千字。从中得出结论:“资本家无往而不为利,欲罢工事之妥协难矣。劳资战争,舍根本解决外其道无由,观此益信。”正是这种现地考察和研究,帮助七伯对当时社会的各种思潮和“主义”进行推求比较,又通过在欧洲期间从事革命运动的实践,最终认定,只有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才是正确的,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救中国,从而确立了共产主义信念,并在当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我党重要创建人之一。

家风祖训

据我观察,七伯对周氏这个封建大家庭,按照不同的社会历史阶段来区分,采取了两种不同的态度。

一方面,对清朝以前的封建家族,他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待,充分肯定祖辈中品行端正、廉洁自好的人士,强调传承优秀的传统文化。即使对属于封建遗老的长辈,同样恪守礼制,尊敬有加。1939年他去绍兴祭祖时,亲笔续写家谱。回到重庆后,七伯向我父亲详细描述了此行经过和家乡亲友情况,并把带回的一份不完整的家谱交他做系统校订。父亲整理好后,将正本交给七伯,自己留下了副本。建国后,又将《周氏家谱》的副本捐给中国历史博物馆。

我六七岁时,在扬州、镇江曾与七爷爷短暂相处,他时常同我聊天,把七伯儿时和青年时代勤奋读书、立志救国、参加学生运动、反对卖国政府、领导地下斗争及尊敬、孝顺父母的情景,当故事讲给我听。我听得入神,印象深刻,朦胧地感觉周家出了一个人物。

另一方面,七伯对周氏封建大家庭中的阴暗面始终持否定态度。他不止一次同我们侄辈谈家史,要求每个成员过好五关,即“思想关”“政治关”“亲属关”“社会关”和“生活关”,要求我们同封建家族彻底划清界限。七伯尖锐地指出,我们周家历代虽然不属于富豪贵族和官僚资产阶级,但也是一个带着深刻印记的封建大家族。近代以来,随着这个家族的衰败破落,出现了一些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和种种不良社会关系。我们作为周家后代,要向无产阶级投降,要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

从继承家族传统中的优秀成分、摈弃一切封建糟粕和陋习出发,建国初期,七伯、七妈向侄儿女们提出了若干具体要求,把它归纳成“十条家规”:

一、晚辈不准丢下工作专程来看望他,只能在假日或出差时顺路去看看;

二、来者一律住国务院招待所,不得住西花厅;

三、一律到食堂排队买饭菜,有工作的自己买饭菜票,没工作的由七妈代付伙食费;

四、看戏以家属身份买票入场,不得用招待券;

五、不许请客送礼;

六、不许动用公家的汽车;

七、凡个人生活上能做的事,不要别人代办;

八、生活要艰苦朴素;

九、在任何场合都不要说出与总理的关系,不要炫耀自己;

十、不谋私利,不搞特殊化。

这十条家规,体现了周家的家风和祖训,周到具体,一目了然,是我们今天传承学习周恩来精神的一个重要依据。

神秘来客

大上海。

1931年。

个当年的亚洲第一大都会,一年前,被国民政府正式定名为“上海市”。她昼间繁华,夜晚惊艳,果然不负“东方不夜城”的盛名。

在繁华、太平假象的掩盖下,正与邪、红与白两股对立力量正在进行殊死的斗争。黄浦江边,不时闪烁刀光剑影;上海滩上,处处可闻腥风血雨。

中共秘密联络点

远离市中心的虹口区北四川路(现名四川北路)永安里44号,里弄深处一幢老式石库房,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我们的家。

一天深夜,一阵敲门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父母。父亲赶快起床开门,门外站着七伯和七妈。当时蒋介石以十万火急严令通缉的我的七伯、中共中央负责人之一、已调任中共苏区中央局书记兼中央军委书记的周恩来,和他一起的是我七妈、中共中央直属支部书记邓颖超。

“党内出了大事,出了叛徒,我俩要在这里暂避些时候。”七伯说明来意。就在七伯、七妈来家几天前,我党情报保卫工作的重要负责人、中央特科行动科科长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叛变。这个曾经担任上海工人武装纠察队总指挥、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大叛徒,掌握着党中央最高机密,包括中央所有负责同志的行踪和党在上海各地的重要秘密联络点,他是我党历史上曾经出现的内部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国民党特务机关为“钓”到这条“大鱼”欣喜若狂,军警特务倾巢而出,力图把共产党人一网打尽。

顾顺章叛变的消息,被潜伏在徐恩曾身边任机要秘书的钱壮飞同志截获,并在第一时间以最快速度报告党中央。在我党面临生死存亡的严峻时刻,七伯临危不惧,沉着判断,果断决策,指挥若定,在不到两天时间内采取了一系列紧急应变措施。

在七伯亲自部署指挥下,当夜,中共中央、江苏省委和共产国际远东局机关全部迅速安全转移。大批军警特务在上海进行地毯式搜捕,竟然一无所获。郭沫若同志在北伐战争中曾以亲身感受,形象地表述他对周恩来的深刻印象:行事的果断与敏捷有如电闪雷鸣,思考问题的细心与周密有如水银泻地。这就是恩来伯父在处理顾顺章叛变事件中迥异于常人的行事风格和魄力。仅此一役,七伯对党和人民功莫大焉!

尽管如此,我党在白区的地下工作造成严重损失。由于顾顺章的指认和出卖,身处南京监狱的恽代英和在香港工作的蔡和森等重要领导人,都遭敌人杀害。由于拒不听从周恩来的忠告与安排,党的总书记向忠发不久也被捕叛变。

此时此刻的蒋介石,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他一方面庆幸自己视为“眼中钉”的中共中央“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另一方面,曾与他在黄埔、东征中共事多年,谋略、才能出众的周恩来,竟然从自己眼皮之下金蝉脱壳,逃出生天,一举粉碎了他全歼中共核心领导层的图谋。这让蒋介石再次明了,周恩来实乃他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寝食难安。于是他严令全国首先是上海、南京军警特务,限期缉拿周恩来归案,务必斩草除根,免贻后患。

乱云飞渡仍从容

黑云压城城欲摧,乱云飞渡仍从容。

在这极其险恶的形势下,七伯和七妈以最险恶的地方有时最安全的反常思路,秘密住进了我家。七伯有着超人的智慧和判断力,尽管军警宪特在上海布下天罗地网,暗探眼线遍地,短暂的避险只是保存有生力量的需要,严酷的对敌斗争一刻也没有中止。七伯在生死一线之间,仍然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屠刀边缘,领导地下党人给予敌人以强有力的回击。

伍豪之剑

地下斗争的杰出领导者

这一时期党中央的领导,在情报、锄奸、文化统一战线等方面取得明显进展,引起敌人的极大惊恐和不安。在他们全力搜捕的共产党首要人物名单中,频频出现了“伍豪”的名字。“伍豪”,是七伯在党内的化名。七伯到欧洲从事建党的工作,就用“伍豪”作为代号。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七伯转入地下工作,继续沿用“伍豪”的代号。

“伍豪”的英名,从20世纪20年代起逐渐在党内流传。每当提起“伍豪同志”,知道内情的共产党人无不肃然起敬,犹如在严寒中燃起一团火焰。身处残酷的对敌斗争环境中,“伍豪”是共产主义崇高信念的象征,是在绝境中坚持斗争、无惧死亡的力量源泉。“伍豪”又是高悬于敌人头上的一把无比锋利的宝剑,敌特、叛徒闻之丧胆却无计可施。

永不消逝的红色电波

七伯为我党创建机要情报工作所展现的英明才智和立下的不朽功勋,永远让我们怀念和景仰。曾任周总理办公室副主任、中央调查部部长罗青长说:“隐蔽战线是看不见的战线,包括双方的通信斗争、密码的保密斗争、侦察情报工作、保卫工作的斗争。”这四项是周恩来1928年期间开始创建和领导的,许多是鲜为人知的。我们党的第一个密码是“豪密”,就是周恩来发明的,用他在党内的代号“伍豪”中的“豪”字命名。可以说周恩来是密码专家。他发明的密码,是数学和文字构成的。我党在密码通信斗争中的胜利,是打败国民党的重要因素之一。同在其他战场的较量一样,蒋介石在秘密战线上也打了败仗。

战争年代长期担任中央军委机要工作、总参三部老部长戴镜元说,我党最早的密码是周恩来发明的,最早使用这个密码的是任弼时。第一份电报是周恩来从上海发给苏区中央局的。“豪密”的保密性很强,这是一个伟大的创举。如果说“豪密”是铜墙铁壁的“伍豪之盾”,那么对国民党军队从上到下无线电通信的成功破译,无疑是真正无坚不摧的“伍豪之剑”。有了这样的“盾”与“剑”,这支军队怎么能不如虎添翼、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在中国革命的伟大斗争中,先烈们以生命为代价发出的“永不消逝的红色电波”,永远回响着“伍豪”——恩来伯父谱写的音符,它与时空同步,永存人间!

少年的我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抗战时期沦陷区的上海和江苏高邮度过的。童年时留下碎片般的记忆,几乎都同日本占领者的残暴统治连接在一起。

革命的改朝换代

19451219日深夜,猛烈的枪炮声和爆炸声骤然打破了高邮的宁静。1226日,太阳从古城上空升起:天亮了!解放了!古老的高邮获得了新生。

几天后,古城军民为庆祝高邮解放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游行。人们欢呼:“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游行行列中出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巨幅画像。一旁的祖母和母亲赶忙提醒我:“快看!快看!这就是你七伯!”果然,继毛主席、朱总司令之后,是周恩来副主席的大幅画像!像中的七伯,正是我仰慕和想象中的那样,浓眉朗目,英气逼人,威严而亲切,睿智而沉稳。我跳起来和人们一起高呼口号,感到无比骄傲和激动!

三聆教诲

1946年春夏之交,我升学无望,前途渺茫,陷入了深深的苦闷和彷徨。这天,母亲突然给我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她说,七伯到了上海、南京,正在同国民党进行和平谈判。我在刹那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我要去上海,去找七伯!”我和哥哥尔鎏怀着兴奋的心情奔赴上海。

初见七伯

当时,中国的局势很复杂,内战已经在多地爆发,但国共双方在表面上仍维持着“和谈”的局面。七伯作为中国共产党的首席谈判代表,在南京和上海两地来回奔波。上海的“周公馆”是中共代表团驻沪办事处,也是七伯在上海时的落脚地。

9月的一个下午,我和哥哥按照母亲给的地址,找到了周公馆。七伯秘书陈家康已经接到门房通知,在院子里迎接我们。

这天,我是第一次见到七伯、七妈。当七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我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亲切,这远不只是一位敬爱的长辈看待一个十四岁晚辈的眼神,这是一个经历了千锤百炼的智者对所有的人充满挚爱深情的眼神。

从那一刻到今天,我深深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只要他看你一眼,你就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你,这个人就是恩来伯伯!他的目光中凝聚的,除了真诚、智慧、尊严、自信和难以言喻的魅力,最重要的就是这种独有的专注和爱心。它曾经感动无数中国人民,也征服了许许多多的国际友人甚至持有不同政见的各国政要。

在广为流传的电视片《百年恩来》主题歌《你是这样的人》歌词中,有这样一段:“把所有的爱握在你手中,用你的眼睛诉说,你是这样的人。”词作者创作这首歌时,我当了一回参谋,写下的这一段歌词,正是我一生中的内心感受。我相信,这也是中国人民的共同感受。

七伯询问我俩的情况和今后的打算,我希望能去延安跟他们干革命。七伯、七妈肯定了我的志向,说:“年轻人应该有追求。”

“周公馆”是个小楼,除了七伯、七妈,还住着许多领导同志和工作人员(后来知道有董必武、李维汉、滕代远、廖承志、乔冠华、龚澎、陈家康多人)。

“周公馆”表面看似幽静平安,周围却杀机四伏。大门外的那些小摊小贩,大多是化了装的国民党特务。我们的保卫机关早已查明,“周公馆”周围好几家房子都被特务机关租下,上海警察局长宣铁吾下达密令,进出的人每时每刻做详细的监视记录。

自强自立,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

一天,七伯、七妈把我和哥哥叫到“周公馆”,他说,现在形势很紧张,国共和谈估计会破裂。原想带你们去延安,但代表团的许多同志被迫紧急撤退,带上你俩有困难。你们还是暂时留在这里读书,充实自己,以后再设法取得联系。社会是个大学校,从中也可以得到锻炼。参加革命、参加人民军队的机会总会有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青年人应自强不息,自强自立,说到底每个人的路要自己走。”后来的形势发展很快,七伯、七妈于11月回到延安前,根据不同情况,对每一个人的去留做了周密的研究和安排。比如,为安全起见,他俩没有同意廖梦醒大姐让她的孩子随同去延安,安排她们去了香港。他们千方百计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流落在上海郊区的聂荣臻同志的女儿聂力,送到晋察冀军区聂帅夫妇身边。20083月,在纪念周恩来诞辰110周年座谈会上,我的好友聂力深情地回忆总理对她的关怀。她说:“1946年夏天,总理费尽心思找到了我,把我送到父母身边,圆了我们一家人多年的梦。周伯伯、邓妈妈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当她说到这里,我猛然忆起:1946年夏天,不正是我请求七伯跟他们去延安的同一时间吗?对廖梦醒大姐、聂力大姐和我采取不同的安排,体现出七伯对自身亲属的分外严格。作为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他对亲属晚辈和革命后代,在关怀照顾的同时又毫无例外地予以严格要求,期待他们自强自立,不依赖任何“关系”和“人情”,走自己的人生之路。这种严,灌注着他对亲人最无私的爱,也是一种最深沉最富有远见的爱。

敬爱的七伯充满智慧和深爱的指引,为我奠定了正确的人生起点!

(编辑  季节)



¨ 本文摘编自《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中信出版集团202211月出版,由季节摘编。

* 周尔均,周总理的侄儿,少将,国防大学原政治部主任、纪委副书记。

毛岸英与蒋经国

熊蕾

2023-01-11 14:52:46


 

毛岸英和蒋经国没有交集,互不相识。

但是,在纪念毛岸英烈士百年诞辰之际,把他和蒋经国的人生轨迹做一个粗线条的比对,却有一些颇有意义的发现。

两人都是家中长子。蒋经国的父亲是国民党的党魁,毛岸英的父亲是共产党的领袖。这两位父亲也先后担任过中国的领导人,蒋介石的统治把中国搞得千疮百孔、民不聊生,毛泽东则领导创立并建设了新中国,带领中国以崭新的姿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巧合的是,蒋经国和毛岸英都是狗年生人,小蒋比岸英大一轮。

另一个巧合是,两人都有留苏经历,而且都是在15岁左右到的苏联,前后也相隔12年。岸英到苏联的那一年,小蒋结束了在苏联13年的岁月,回到中国。

两人在童年和少年的成长过程中,与父亲都是聚少离多,且两人先后都在上海生活过。不同的是,小蒋的童年颇为平顺,先在浙江老家后去上海念书,后又去北京,然后其父为表示支持孙中山“联俄”追随进步,送小蒋去苏联留学。而岸英的童年颠沛流离,堪称苦难。不到8岁,他就和共产党员的母亲杨开慧一起被捕关入长沙监狱,目睹母亲备受折磨直至壮烈牺牲。岸英后来被党组织接到上海上了幼稚园,可是党组织遭受破坏,岸英小小年纪就生活无着,和两个弟弟流浪街头,可以说九死一生。

小蒋在留苏岁月中也受了不少磨难,这多少也吃了他父亲蒋介石1927年清洗屠杀共产党人的挂落。不过相较于岸英,小蒋流放时已经成年,而且孤苦了3年就遇到了好心的苏联姑娘蒋方良(瓦哈瑞娃)与之成亲,以后几年辛苦归辛苦,总归还有亲人照顾。比之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在社会生活底层流浪挣扎的岸英,还是好过很多。

岸英在留苏的前3年,应该是享受到了他短暂生命中难得的安宁。他在国际儿童院认真学习,吸吮着各种知识的养分。可是希特勒德国闪击苏联,打破了岸英的平静生活。斯大林领导的苏联政府在国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仍然尽可能照顾在国际儿童院生活的各国共产党领导人和烈士的孩子,但是岸英却不愿安心享受这种照顾,他坚决要求上前线,和苏联人民并肩作战,消灭法西斯。

在这里,我注意到两人的人生轨迹有了明显区别。蒋经国回国后不久,就去江西赣南任国民党专员,类似我们今天所谓的地级领导。岸英经过执着不断的要求直至上书斯大林,得以进入军事学院学习。

蒋经国的生母毛福梅不幸于193912月被日军飞机炸死在故乡老宅丰镐房外,小蒋回来奔丧,悲愤地写下以血洗血几个大字。然则此时,他已经与自己的女秘书有了婚外情,更在19421月得了一对非婚生双胞胎儿子。

岸英在1944年如愿参加苏联红军,在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的坦克部队任连指导员,一路打到柏林,荣获红星勋章。这是1930年设立的用于表彰苏联勇士和有杰出贡献的外国人士的军事奖章。194559日,苏联卫国战争胜利日之后,岸英又被调到远东,参加了苏联红军在中国东北的对日作战,又立战功。岸英在反法西斯战争中打过德国兵,打过日本侵略者。

蒋经国和毛岸英回国后,他们的父亲都安排了对他们的“再教育”,但内容和方式截然不同。

蒋经国被要求在溪口老家读《孟子》《王阳明全集》《曾文正公家书》等,写读书笔记,练习书法,学习中国文化。蒋介石为他延请的老师是国学才子徐道邻。

毛岸英在19461月回到阔别18年之久的父亲身边后,毛泽东便安排他到陕甘宁边区的劳动模范、农民吴满有家,跟他同吃同住同劳动,学习种地和农村生活,上劳动大学

同样属于思想改造性质,蒋介石是要用中国的天地君亲师和仁智礼义信的传统文化清除掉小蒋头脑中的苏联共产党思想;毛泽东则是让毛岸英熟悉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和农村,补上中国革命这一课。

蒋经国从赣南就开始搭建他的个人班底,之后一路官运亨通,特别是领导了三青团。194510月,他进入国民党中央成为执行委员。

而岸英从1947年起,一直是做土改等实际工作,除参加抗美援朝前担任过北京一个工厂的党总支副书记,没听说对他有任何行政领导职务的安排。

蒋经国在1927年经历了蒋介石背叛革命清洗屠杀共产党人,和逼离自己的发妻、小蒋的生母,再娶豪门宋氏之女之后,他在苏联公开发表了反蒋和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文章。这些在他回国后又被洗白,此后一直表现为父慈子孝

毛岸英对父亲毛泽东一直都是景仰敬爱,未闻有过任何冲突。以常人之心度之,岸英最有理由埋怨的是回到父亲身边后又被送去上“劳动大学”——他有过那么苦难的童年,在苏联上过两个军事学院,又经过对德日法西斯战争的洗礼还立过功,凭什么还要去农村劳动?然而,岸英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欣然接受了父亲的建议和安排,步行30里去了农民吴满有家,住下来,学习各种农活,打了满手血泡。

我知道小蒋先生很亲民也很有能力,在台湾多有建树,口碑不错,对他并无不敬之心。但是生命永远定格在28岁的毛岸英,更令我敬佩。作为中国最高领导人的爱子,他在历经了无数苦难战乱终于迎来和平的年代,却因为美帝把战火烧到我国的家门口,主动请缨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而身为国家领导人的父亲毛泽东,支持了儿子的请求,亲自说服彭老总带岸英去朝鲜。作为毛泽东的儿子,毛岸英除了让父亲帮他走后门去朝鲜前线,没有享受过丝毫特权。

岸英是在朝鲜的战火中度过了他的第28个也是最后一个生日。一个月之后,他就被美国飞机投下的炸弹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毛主席为两位逝者写的纪念文章后来都成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名篇:为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医生所写的《纪念白求恩》和为中央警卫团的普通战士张思德所写的《为人民服务》。而对爱子的牺牲,毛泽东心中的悲痛无人知晓,他默默地把岸英的遗物珍藏在自己身边直至去世,但是却没有写下片言只字。可是,《纪念白求恩》和《为人民服务》中的那些闪亮的字句,有哪句不能用在毛岸英身上?

蒋经国比岸英多活了50年,留下了几本他写的书。岸英离去得太早,身后没有任何著述。但是他被公开出来的两封信,却胜过千言万语。一封是他写给斯大林的信,坚决要求上前线和苏联人民并肩作战,另一封是194910月写给他表舅的信,拒绝帮亲戚要官。

蒋经国和毛岸英都是有些人喜欢贴上“太子党”标签的人。蒋经国对此说法有何表示,我不清楚。毛岸英在世时,我们党内气正风清,还没有贴这种标签的时髦,但是毛岸英很有预见地在给表舅的信中写了这样的话:“新中国之所以不同于旧中国,共产党之所以不同于国民党,毛泽东之所以不同于蒋介石,毛泽东的子女妻舅之所以不同于蒋介石的子女妻舅,除了其他更基本的原因以外,正在于此:皇亲贵戚仗势发财,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靠自己的劳动和才能吃饭的时代已经来临了。在这一点上,中国人民已经获得了根本的胜利。而对于这一层舅父恐怕还没有觉悟。望他慢慢觉悟,否则很难在新中国工作下去。

毛岸英对自己也有一个定位。他在信中写道:“我本人是一部伟大机器的一个极普通平凡的小螺丝钉,同时也没有‘权力’,没有‘本钱’,更没有‘志向’来做这些扶助亲戚高升的事。至于父亲,他是这种做法最坚决的反对者……”

面对这样的高尚、纯真和忠诚,我只能说:毛泽东,不愧是人民的领袖!毛岸英,不愧是毛泽东的儿子!

只活了28年的毛岸英,今年也是百岁冥寿了。百岁岸英,应该是中国一代又一代青年永远的青春偶像。

(编辑  季节)

 



* 熊蕾,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资深研究员。

天高云淡

梅永红

2022-11-01 10:13:32



从“运十”的夭折谈起

  1999年,我在国家科技部办公厅担任调研宣传处处长时,偶然看到《经济管理文摘》刊载的一篇文章《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此文是由杂志执行主编高梁先生写的。这篇文章以及之后的跟踪调研过程,整整伴随我近10年之久。

  文章详细记述了中国从上世纪70年代初启动大型干线飞机“708工程,到1985年终止研发,其中决策背景、研制过程、人为阻力、下马原因,像一幅幅情景图片一样清晰。这是一个堪与两弹一星份量相比的国家级重大工程,也是以举国之力实施的标志项目。虽然我对大型飞机的概念几乎为零,但对科技政策的敏感性让我头脑中产生了一个个问号:大型飞机项目究竟为什么下马?这个项目下马对中国意味着什么?重大科技项目的决策机制是什么?

  于是,我找到高梁,与他多次交流大飞机研制过程中的人和事。

有几个关键信息大致可以反映“运十”短暂的命运。(11970年由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批准启动实施,目标是研制民用干线飞机,150吨级,续航里程7000公里。(2)项目由上海市牵头负责,全国相关单位协作,到1980运十首飞成功。之后试飞4年多,先后抵达国内30多个大中城市。(3)到1984年决定终止研制,理由很多,相关部委态度不一,最终在结构调整中下马。(4)此后航空工业选择民用飞机三步走发展战略,即与国外合作组装—合作研制—自主研制;但十几年后又回到原点,队伍散了,由运十所构建的一系列技术平台和成果如航电、航材、航空发动机等都化为乌有。(5)与美国麦道公司合作组装麦道飞机,后因波音兼并麦道而终止。之后民用大飞机研制基本上无人提及。

  我深感困惑的是,在可以引进国外先进生产线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终止自己历经10余年的研制项目?核心技术肯定是引进不了的,落后者可以通过学习和消化吸收加以提高,我们不可能单纯通过引进而缩小与发达国家间的技术差距。自主研制过程是掌握核心技术和缄默知识的必由之路,除此之外并无捷径。

民用航空工业的调研和广泛讨论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我暗下决心,争取把大型飞机作为科技部的调研课题,系统深入地开展战略研究,至少从中梳理总结一些科技政策问题,作为今后重大科技决策的一面镜子。这个话题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和参与,如北大路风教授、中央政策研究室王超平局长、原三机部飞机局胡溪涛局长、原国家科委人才干部局金履忠局长、原上海飞机制造公司“运十”副总设计师陈不时和研究院院长吴兴世等等纷纷聚集。每一个人都义无反顾,共同投入了这段非同寻常的研究历程。

  此后一年多,调研组先后考察了上飞、西飞、陕飞、沈飞、哈飞等企业,拜访了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国防科工委、总装备部、民航总局等各大部委,与当年参与过“708工程的上百位科学家、工程师进行了面对面的座谈交流。随着调研的逐渐深入,大家越来越意识到,这个调研的意见远远超出一般的课题研究,有可能最终对国家决策产生重要的影响。

  有一个调研场景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上海飞机制造公司和640所是“708工程的主体研制单位,是当年从全国各地高校、企业选拔的精干人员组成的。他们在这里奋斗了15年,结果无疾而终,每一个人提起往事既有成功的自豪,也带着失落和痛楚。我们来到工厂,看到当年曾飞过全国30多个城市、6次飞抵拉萨机场的运十飞机,静静地放置在厂区一角,诺大车间里空无一人,布满蜘蛛网,地面和遗留的机器设备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很难与当年八方才俊航空报国的热烈氛围联系到一起,内心的震撼不言而喻。

  车间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铁皮柜,四周都被粗大的铁条牢牢地焊结着。陪同考察的人员告诉我们,这是美国人留下的和上飞厂合作组织麦道飞机的资料。1998年波音公司兼并麦道后,第一个行动就是终止在中国的合作组装项目。于是,美国人撤走了几乎所有的设备和资料,留给我们的只有尚未组装的零部件、空荡荡的厂区,以及来不及搬走的这些资料。即使这些资料早已失去价值,但美国人还一直严密监控,不允许中国人染指。

  原国务委员、国家科委主任宋健同志对“运十”十分关心,曾经为恢复“运十”项目奔走呼号,做了大量工作。他告诉我们,“运十”下马后,美国麦道公司一位副总曾对他直言,之所以选择在上海组装麦道飞机,就是因为上海搞过“运十”,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中国搞不成大飞机。

我们曾经到某部委与一位主管司局长交流,她说过去几十年的教训告诉我们,中国目前不具备发展大飞机的能力。搞不了航空发动机,没有好的航空材料,没有优秀的设计人才,适航问题更是难于登天,即使搞出大飞机也是枉然。她还说从支线飞机开始,逐步积累技术和获得适航取证能力,以后再过渡到大飞机,这是已经确定的发展路子。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大的悖论,能力不够就不干了,那么能力是怎么来的?放弃自主研制就能够自动缩小差距吗?更为重要的是,搞不搞大飞机不只是技术决策,而是政治决策——对国家利益和前途命运意味着什么。被克林顿称为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三大科技工程——曼哈顿计划、阿波罗登月和人类基因组计划,哪一个不是比登天还难?如果轻而易举就能做成,那还叫攻坚克难吗?这些技术能力都需要长久耐心的积累,是厚积薄发的结果。不迈出从01的一步,我们将永远与技术能力无缘。今天中国面临许多卡脖子问题,几乎都与缺乏战略思维和超前布局有直接关系。

  调研中也遇到许多令人感动的故事。“运十”总设计师马凤山是中国航空工业的著名专家,也是这个项目的灵魂人物。“运十”下马前后,他和很多行业内专家一直呼吁工程不要停、队伍不要散,而他刚过60岁便过早离世。运十飞机试飞员王金大说,在他飞过的所有飞机机型中,运十的总体性能决不亚于当时的主流机型。他激动地说,如果你们能够让运十飞起来,我虽然老了,身体还算硬朗,愿意再当运十的试飞员。当年的民航总局局长杨元元说,自己一辈子飞过很多机型,但没有一种是中国的,希望能够成为中国大型商用飞机的第一个飞行员。拳拳赤子之心,苍天可鉴!

  令我最为感动和难以忘怀的,是有幸结识一批具有战略思维和家国情怀的专家领导。他们思考和处理问题很少有本位主义,对个人得失更是不屑一顾,一切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重,坚守着初心与良知,无怨无悔地坚持着、努力着。 有一位领导干部令我至今感念不已,他是时任上海市政府副秘书长江上舟,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留法归国的信息工程博士。我在上飞调研中与他结识,虽然当时他对大飞机情况也了解不多,但他主动参与到我们的调研中,那时我不知道他已身患重疾,但他的工作强度和积极性,根本不像一个病人。我每次去上海都与他进行交流沟通,他的博学、大器与担当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2005年启动国家中长期科技发展规划论证时,科技部郑重向中央推荐他担任重大专项论证组组长。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不辱使命,为国家中长期科技规划和大飞机发展战略做出了重大贡献。江上舟,堪称国士!

  特别值得提起的是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的路风教授。我在科技部工作期间,与大学的政策研究者多有接触,但总体感觉清谈者居多。路风和他的团队是个特例,他们多以问题导向,在产业一线从事技术政策研究,非常接地气和有针对性。路风是美国常春藤大学的博士,经济理论功底深厚,但从来没有以大学者自居,随和而谦逊,一幅邻家大哥的温良模样。在这次调研中,他带领团队不仅提供政策理论方面的支持,而且以学者的严谨获取了大量第一手材料,为大飞机战略研究贡献甚多。从理论到实践,再从实践到理论,这是我对路风团队的基本印象,背后则是他的风骨与舍我其谁的历史担当。

  著名科学家王大珩先生对发展大型飞机投入了许多精力,数次倡议发起航空工业发展战略的讨论,并向中央提出建议。他说:“讲循序渐进,在现在世界激烈竞争的时候,还允许你稳如泰山地渐渐搞吗?什么叫序呢?序是事物发展的规律。(但有人把)只能循人家已经有的规律(结论)前进,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叫循序。现实中,除了学习是循序以外,从科学发展来看,都是先看到现实再找根源,而不是先找到根源,再在根源上发展的。作为一个前进的事情,怎么能搞循序发展呢?……我们要的是‘寻优勇进’,要有开拓进取的精神。我们科学界还有这样的责任,一个是继承以往的,一个是把我们的知识传播出去,再加上创新,即传承辟新、寻优勇进。”王大珩先生已经作古,但他的告诫仍言犹在耳,字字千钧。

  在大飞机调研以及之后的中长期规划重大专项论证中,时任科技部部长徐冠华居功至伟。当时各方对发展大飞机的质疑远多于肯定,有的领导甚至说“大飞机就不要再提了”,但徐部长仍然明确支持我们的调研,并且与时任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郑新立一起担任双组长,充分体现了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与担当精神。大飞机专项经中央批准开展论证后,徐部长在专家选定、论证基础和方向等方面更是倾注了大量心力,为专项的顺利进行做出了卓越贡献。从2001年到2006年,我一直在徐部长身边工作,这是我一生的荣幸,他的专业精神和家国情怀时时感染着我,令我受益终生。

  在科技部和中央政策研究室共同牵头组成大飞机战略调研组之后,调研工作进入到有组织、有目标的新阶段。那段时间我们四处奔走,广泛对接。调研组内部讨论甚至争论都是家常便饭,希望从中找到共识和答案。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每一个人都处在忘我的状态。王大珩、师昌绪先生担任调研组顾问,虽已年届八旬,仍然不辞辛苦地参与多次座谈对话。徐冠华、郑新立身居高位、公务繁忙,也经常抽出时间与调研组成员一起讨论商议。国事当头,夫复何求?

国家科技工业转型升级的重要支点

  2003年,科技部和中央政策研究室正式向中央提交了《关于我国大型飞机发展战略研究报告》。这是自1984运十下马近20年后,由国家部委经过调查研究,郑重提出的重大决策意见。历经几年的努力,大飞机问题终于再次被纳入国家决策程序。报告大致形成了以下几个重要判断和意见:

  ——大型飞机是“现代工业之花”,在国家工业化进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工业技术的发展,从轻工产品到汽车、飞机、电子通信……反映着一个国家科学技术及工业不断转型升级的过程。欧美国家穷其国力发展航空工业,正是力图以此带动相关学科的发展和工业结构的升级。这表明当代工业技术发展不只是自然进化与积累的过程,更是战略布局的结果。大型飞机的研制,涉及众多学科和技术,包括材料科学、空气动力学、航电、航空发动机等等,可以说是现代工业技术的集大成者。中国的工业结构不能永远停留在加工贸易的水平上,结构升级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无法回避并且迫在眉睫的课题。我们应当借鉴20世纪50年代的12年中长期科技规划以任务带学科的方针,以大型飞机研制重新整合和布局相关学科及工业结构,使之尽快跃升到世界先进行列。

  ——自主发展大型飞机,不仅在技术、经济方面意义重大,而且直接关乎国家安全。中国民用航空将成为全球最大的市场,关键是这个市场由谁来主导。如果我们不甘心永远用7亿双鞋子换一架波音,不甘心永远处于国际产业分工的末端,不甘心中国天空永远飞翔着他人的飞机,那就需要积极主动地谋篇布局。更为重要的是,大型飞机是关乎国家安全的战略平台,现代战争的空中平台90%以上以大型飞机为基础,没有这个平台和能力,就无法建构完整的空天地海电磁一体化作战体系,就可能导致我国在未来战争中处于被动状态。与美国结盟的欧洲四国宁可25年不赚钱也要发展空客,其间还受到美国多方阻挠和打压,终于实现了与美国波音的同级较量,我国更不应当对此心存侥幸。

  ——经过多年的技术和产业积累,中国已经初步具备自主发展大型飞机的能力。当今世界,人们公认具备发展大飞机的潜力和需求的国家或地区,只有美、俄、中国及欧盟。无论是在学科还是工业布局上,我国都是全球系统最为完整的国家之一。早在上世纪70年代我们就已经让运十飞上天空,虽然距离商用化还比较遥远,但至少证明我们可以自主解决大部分技术问题。今天中国无论是技术还是经济实力,都与几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在大飞机研制上,我们欠缺的主要不是技术和经济实力,而是政治决断,是全行业大系统的一盘棋布局。

  ——坚持两条腿走路,既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同时还要按市场化机制发展大型民用飞机。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中国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让我们在许多关键领域实现了突破。今天,举国体制仍然是我们的法宝,但其内涵和外延都已发生了巨大改变。企业力量、资本市场、国际合作以及市场竞争等新的维度,都决定了我们完全有可能、有必要最大程度地利用市场机制,以更高的效率和质量实现宏大目标。我们要开发的大型客机必须在成本、质量、可靠性、安全性、舒适性和配套服务等方面具有竞争力,最终在国际市场上获得认可。因此,我们既要强调自主又要坚持开放,既要强调计划又要注重市场,既要强调战略又要注重商业。可以说“两条腿走路”的协调与合力,将决定着最终的结果甚至成败。 

  2005年, 十一五”民机规划的第三条路线被提出来:通过技贸合作,力促波音公司和空客公司在我国设立总装线,合作组装大型客机。经谈判选择与空客合作组装空客320。一些省市为了争得这个项目落地,上下游说,最后定点在并无航空工业基础的天津滨海新区。天津承担全部基建投资,合同期内总装若干架A320,经营风险主要由中方承担,法方对技术严格封锁,不允许中国航空工业界参与。在1998年空客撕毁合作协议7年后,中国又一次走上合作组装的道路。特别是在中国政府已基本明确自主研制大型民机的关键时期,空客的“适时介入”很难让人不与当年麦道灭掉“运十”的过程联系起来。

  2006年,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国家中长期科技规划纲要(2006-2020)》正式颁布实施。这是在中国经济和科技进入新的历史时期的重大战略决策。大型飞机作为规划纲要确定的16个重大科技专项之一,终于尘埃落定。论证组组长是时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校长李末,他在存在诸多分歧意见的专家中做了大量细致耐心的协调沟通工作,在关键时刻更是表现出了为国担当的勇气和魄力,为中央决策提供了坚实可靠的论证意见。有争议不可怕,怕的是和稀泥,是被局部利益所裹挟,是缺乏直面困难的担当。李末校长无愧于国家重托。

  2008年,经过两年筹备的中国商飞集团公司在上海成立,标志着民用大飞机项目正式启运实施。从1970年启动运十研制,到2008年再启动大飞机专项,38年的风风雨雨,堪称一部国家发展历程的激荡史诗。所有对大飞机关注过的人们,都会为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而感慨不已。这一行动充分表明,中国已经迈入新的发展阶段,力图在引领性、决定性的高科技产业领域有所作为。我们不甘心永远做服装鞋帽,不甘心永远居于国际产业分工的末端。

重大科技决策事关国运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回顾大飞机曲折的发展历程,可以引发更多深入的思考。特别是在许多重大问题的决策中,究竟应当遵循什么逻辑和规律,才能避免方向性的失误。在一日千里的新科技大潮中,不要说路子走错了,即使走慢了,往往就意味着失去机会的窗口,再没有资格与他人论高下。因此,当科技越来越成为核心竞争力,甚至决定国运兴衰的当下,重大科技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技术本身的范畴,必须置于宏观经济、外交、政治等更大的历史与时代背景下审视。仅从大飞机的决策过程来看,至少应当反思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是商业问题还是战略问题。许多商业行为无所谓高低远近,只要赚到钱就是硬道理。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国家安全问题永远是最重要的。1840年以前中国是全球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但在洋人的坚船利炮面前一败涂地,丧权辱国。没有核心竞争力就只能永远跟在全球商业帝国后面跑龙套,看别人的脸色吃饭。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战略就是管长远和根本的问题,多数情况下这些问题与近期的商业利益无关、甚至相悖。美国启动阿波罗登月计划、曼哈顿计划、人类基因组计划等,欧洲的空客计划、伽利略计划和核聚变计划,中国当年的“两弹一星”,都是着眼于未来的战略之举。遗憾的是,我们一些人常常以商业利益取代战略利益,一些重大技术领域走了一段后停了下来,相当于自废武功。

  第二,是局部问题还是全局问题。在大飞机问题上,几十年来争议不断,军民之争、部门和地方之争、引进派与自主派之争、产业部门与应用部门之争从来没有停止过,过分专注于本位利益,其实在许多问题上,特别是涉及部门或地方利益的问题,争论往往等同于内耗,争论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更何况大飞机这类问题涉及国家间的竞争格局,外来的干扰和影响从来都不会自动消失,麦道和空客在关键时刻的介入绝不可能是偶然的。因此,如何建立国家层面的战略决策机制,从而最大限度地超越局部利益、短期利益的羁绊,避免各种非正常的干扰乃至破坏,这对于保障重大决策的及时性、可靠性和稳定性至关重要。

  第三,是技术问题还是信念问题。技术能力不够,与国际先进水平差距很大,这是大飞机调研和论证过程中无法回避的焦点问题。调研之初,从部门到企业,从科学家到应用部门,很少有人对我国自主研制大飞机的能力抱有信心。差距是客观的,短期内赶上不切实际,对此我们非常清楚。之所以仍然执着地投入战略研究中,一方面是因为中国不能没有自己的大飞机,只是早晚而已。当年毛主席说“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就是这个道理。另一方面,技术能力从来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别人恩赐的,而是必须经过从无到有的创新实践,没有实实在在的行动,就永远不可能缩短差距。1970年,中国启动运十时,中央和当时的科学家们不知道有多难吗?但仅仅用了10年,运十便一飞冲天,这是中国民用航空事业长期难以企及的重要里程碑。我认为在这类重大战略问题上,信念比技术重要100倍。

  第四,是以我为主还是依附他人。在科学技术上我们是后来者,承认差距,老老实实地向先进国家学习,这是起码的理性态度。但在大飞机问题上,发达国家绝不可能容忍一个新的竞争对手的加入。面对欧洲盟友,美国当年尚且痛下杀手,何论中国?即使在某些生产环节的合作,西方对于关键技术的限制和封锁也毫不放松。对发达国家抱有过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能让我们作茧自缚。大飞机发展经历的曲折过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由于一些人总是希望“找根洋拐棍”(宋健语),离了这根拐棍就不敢迈步,浪费了几十年时光。真正的国际科技合作,从来都是以珍珠换玛瑙,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恩赐。自己如果没有足够对话和交易的能力,就不配享有技术进步与创新所带来的尊严。

第五,是专家决策还是科学决策。这些年来,专家学者在重大决策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充分体现了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一些主管部门动不动就把重大决策权交给专家,重大战略工程项目需要充分听取专家学者的意见,但决策的基础和逻辑是不是必须以此定论,甚至投票决定取舍,这种追求程序正确的安排是否真正符合科学决策的要义?我们知道,专家们更多关注的是技术上的问题,而对系统性、工程性和跨学科的问题少有涉及,更枉论产业、政治、外交等关联性问题。另外,门派之见、利益分配等问题已逐渐渗透到学术界的各个层面,专家个人很难超脱这一格局。因而,专家决策与科学决策不能混为一谈,既要尊重专家的意见,也要强调政治家的决策与担当,这应当是重大科技工程的基本决策逻辑。       

(编辑  碣石)



* 梅永红,中信改革发展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1922716日至23日,为期8天的中共二大通过了9个决议案和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首部党章,民主革命纲领的制定是本次党代会最突出的贡献。党的二大第一次公开发表了宣言,第一次制定了民主革命纲领,通过了第一个党章和关于统一战线的第一个专门文件,第一次比较完整地对工人运动、青年运动和妇女运动提出要求,第一次选举产生了中央执行委员会,正式决定加入共产国际。二大延续了一大的工作,共同完成了中国共产党的建党过程。

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于1922716日至23日在上海南成都路625号李达住所举行。出席大会的有中央局成员、党的地方组织的代表和参加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后回国的部分代表,他们是中央局成员陈独秀(安徽怀宁人)、张国焘(江西萍乡人)、李达(湖南零陵人),上海的杨明斋(山东平度人)、北京的罗章龙(湖南浏阳人)、山东的王尽美(山东莒县人)、湖北的许白昊(湖北应城人)、湖南的蔡和森(湖南湘乡人)、广州的谭平山(广东高明人)、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代表李震瀛(直隶天津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临时中央局代表施存统(浙江金华人)等12人(一人姓名不详),代表全国党员195人。

中共二大根据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分析了国际形势、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状况和中国革命的性质、对象及动力,讨论通过了《关于“世界大势与中国共产党”的议决案》等9个决议案和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第一个党章《中国共产党章程》。大会宣言指出,“中国共产党是中国无产阶级政党”,其最高纲领是“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最低纲领是“消除内乱,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推翻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统一中国,建立真正的民主共和国”。

大会选举产生了中央执行委员会,陈独秀、张国焘、蔡和森、高君宇、邓中夏当选中央执行委员,另选出三名候补执行委员(名单不详)。推选陈独秀为委员长,蔡和森、张国焘分别负责党的宣传和组织工作。

1922716日,中共二大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陈独秀代表中央局向大会报告一年来党的工作概况,介绍党组织的发展和京、汉、湘、粤等地工人运动的情况。他在报告中强调指出:中国共产党是工人阶级政党,其最终目的是要在中国实行无产阶级革命,建立劳农专政的国家,走共产主义的道路。但是根据中国的社会基础和政治经济现状,当前还不可能达到这样的目标。处于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双重压迫下的中国,现在只能进行民主主义革命,无产阶级要先帮助资产阶级进行民主主义革命,然后再实行社会主义革命。[1]

张国焘在会上介绍了远东各国共产党和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的经过,传达共产国际的指示以及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并简要报告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的情况。[2]

陈独秀再次发言说:产业工人不能单独完成艰巨的革命任务。现时的中国革命,必须联合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才能驱逐帝国主义,推翻封建军阀,建立真正的民主共和国。民主革命胜利以后,工人和农民才能得到选举的权利和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的自由。工人阶级有了这些权利和自由,就能更有力地组织斗争,并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准备社会主义革命。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书记施存统报告了团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情况。[3]党的二大共进行了8天,举行了三次全体会议。

中共二大第一次公开发表了《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大会宣言》。经杨明斋提议,代表们推举陈独秀、张国焘、蔡和森组成起草委员会,陈独秀全面分析中国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花了约两天的时间起草了初稿,随后的几次讨论中,蔡和森又提出不少补充、修正的意见。当近万字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大会宣言》呈现在代表面前时,大家不禁惊呼起来。因为该宣言对中国革命的性质、动力和对象都做了论断,并且制定了中国共产党的最低纲领与最高纲领,这在民主革命历史上堪称破天荒的创举。[4]

《宣言》写道:“中国共产党为工人和贫农的目前利益计,引导工人们帮助民主主义的革命运动,使工人和贫农与小资产阶级建立民主主义的联合战线。”联合的同时不忘独立性,《宣言》明示,“工人们时常要记得他们是一个独立的阶级,训练自己的组织力和战斗力,预备与贫农联合组织苏维埃,达到完全解放的目的”。[5]

第一次制定了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党的二大第一次提出了中国革命要分两步走的策略,制定了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为中国革命指明了方向。

大会通过对中国经济政治状况的分析,揭示出中国社会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质,党的最高纲领是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的社会。此乃党的最终奋斗目标。最低纲领为“消除内乱,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统一中国本部(东三省在内)为真正民主共和国”。

大会通过了党的第一个党章。根本大法——党章为中国共产党党内最根本的法规,是中共党内的普遍行为规范,是中共整体意志的集中体现,是立党、治党和管党的总章程。[6]中共一大没有制定单独的党的章程,首部党章是从二大发轫的;二大党章的诞生,标志着党的创建工作的完成。[7]此后,每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都要根据当时的情况和自身经验的积累,对章程进行不同程度的修改。

中共二大通过的党的历史上第一部完整意义的章程共6章(党员、组织、会议、纪律、经费及附则)29条,分别对党员的条件和审批程序、党的组织系统及其构成、党的会议和活动方式、党的组织纪律、党的经费来源及使用等方面作了比较详细的规定,初步构建了党的组织体系。应该讲,首次规定了纪律处分、特别突出组织纪律建设和更加强调政治纪律的中共首部党章,是比较完备的章程。以后的几次党代会,大多都是在二大党章的基础上做“小改”。到1927年中共五大闭幕后不久,中央政治局通过了新的五大党章,其内容才作了较多的变动。[8]

中共二大还通过了《关于共产党的组织章程决议案》,其中的两条精要如下:一、我们共产党“应当是无产阶级中最有革命精神的大群众组织起来为无产阶级之利益而奋斗的政党,为无产阶级做革命运动的急先锋”;二、我们要“到群众中去”组成一个大的“群众党”,党的内部必须有适应于革命的组织与训练。[9]

二大通过的《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议决案》是党关于统一战线的第一个专门文件。为了贯彻党的民主革命纲领,中共二大通过的《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的议决案》系党关于统一战线的首个专门文件。[10]

该议决案阐明了民主联合战线的任务,说明了党在民主联合战线中的策略原则,提出了实现民主联合战线的具体步骤,构想建立以国共合作为基础、有全国各革命团体和民主人士参加的广泛的联合战线。在这个联合战线中,国共两党是一种平行的关系。[11]

“我们共产党应该出来联合全国革新党派,组织民主的联合战线,以扫清封建军阀推翻帝国主义的压迫,建设真正民主政治的独立国家为职志。我们应该号召全国工人农人在本党旗帜之下去加入此种战争。”《议决案》同时写道:“无产阶级加入此种战争,不是为了民主派的利益,做他们的牺牲,乃是为了无产阶级自己眼前所必须的自由而加入此种战争,所以无产阶级在战争中不可忘了自己阶级的独立组织。”[12]

中国共产党从一大主张不同其他党派建立任何相互关系,到二大提出建立民主主义联合战线,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此倡议为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实现奠定了思想基础,具有开创性意义。

第一次比较完整地对工人运动、青少年运动和妇女运动提出了要求。中共二大通过的《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强调,“只有共产党是工人的先锋,是工人的政党”,这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为发展工人运动做出的第一个议决案,为全国的工会运动明确了发展方向。19221月至19232月,以香港海员罢工为起点,中国共产党领导工人运动掀起第一次高潮。其间,爆发罢工斗争100多次,参加人数逾30万。当年914日至18日,安源路矿1.7万多名工人在毛泽东、李立三、刘少奇等组织领导下举行罢工斗争,取得胜利。[13]

“凡是受掠夺的少年们所在的地方,都是共产主义少年要去活动的地方;要在这些地方组织他们引导他们做种种经济的奋斗;这是吸引他们归依共产主义革命队伍旗帜最有救的道路。”《关于少年运动问题的决议案》中指出:“中国少年运动的先锋,他不但要在共产主义与少年国际领导之下为了少年劳动者经济和文化利益而奋斗,将他们组成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少年军旅,他同时要联络中国一切被压迫的少年们的革命势力在一条民主革命的联合战线上,引导他们做打倒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奋斗。”[14]

大会通过的《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指出,在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之下妇女是得不到解放的。妇女解放要在社会主义的社会,才得完全实现。“中国共产党除努力保护女劳动者的利益而奋斗——如争得平等工价,制定妇孺劳动法等之外,并应为所有被压迫的妇女们的利益而奋斗。”“中国共产党认为妇女解放是要伴着劳动解放进行的,只有无产阶级获得了政权,妇女们才能得到真正解放。”[15]

值得注意的是,中共二大公开发表的《宣言》中特别强调了农民问题。“中国三万万的农民,乃是革命运动中的最大要素。”《宣言》认为:“如果贫苦农民要除去穷困和痛苦的环境,那就非起来革命不可。而且那大量的贫苦农民能和工人握手革命,那时可以保证中国革命的成功。”[16]

党的二大第一次选举产生了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为中国共产党早期的最高中央领导和监督机关。根据中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纲领》,规定在党员人数超过500人,或已成立5个以上地方执行委员会时,应选择一适当地方,由党的全国代表会议选举产生中央执行委员会。中共一大没有正式成立中央执行委员会。为了开展工作,一大选举产生了中央局。[17]

二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第四章第十七条规定:“全国代表大会为本党最高机关;在全国大会闭会期间,中央执行委员会为最高机关。”[18]中共二大依据《中国共产党章程》的规定,选举产生中央执行委员5名、候补中央执行委员3名,组成中央执行委员会,陈独秀任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长,蔡和森、张国焘分管宣传、组织工作。

中共二大正式决定加入共产国际。到1922年,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党的二大终于专门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决议案》强调:“第二次全国大会议决正式加入第三国际,完全承认第三国际所决议的加入条件二十一条,中国共产党为国际共产党之中国支部。”[19]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与特殊的决议案,文字非常简短,但该决议对以后几十年中国共产党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中国共产党加入共产国际,就明确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必须照共产国际的21个条件行事,必须定期或不定期向共产国际报告工作,必须严格执行共产国际的决定和指示,重要的组织人事安排等务必得到共产国际批准。[20]

概而言之,党的二大第一次公开发表了宣言,第一次制定了民主革命纲领,通过了第一个党章和关于统一战线的第一个专门文件,第一次比较完整地对工人运动、青少年运动及妇女运动提出要求,第一次选举产生了中央执行委员会,正式决定加入共产国际。这些“第一”,说明中共二大的成果令人鼓舞。在大会结束的723日,陈独秀已然忘记此乃秘密会议,他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如同演讲般高声地宣读大会文件。[21]中共二大乃国共合作的重要拐点,大会通过之各项决议案,几乎将国民革命运动的主要问题囊括其中,注定要开启统战大门。随着国共合作的形成,轰轰烈烈的大革命风暴很快席卷全国,中国共产党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为期8天的中共二大出色完成了中共一大在特定情境下未尽的党的创建伟业,续写了党的创建历史篇章。

民主革命纲领的制定乃是中共二大最突出的贡献,党初步找到了推进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实践路径。党的二大另一主要功绩,是为了把党建设成为一个革命的群众性的无产阶级政党,提出了两大重要原则:一是党的一切活动都必须深入到广大的群众中去;二是党的内部必须有严密的、高度集中的、有纪律的组织和训练,并要求“个个党员不应只是在言论上表示是共产主义者,重在行动上表现出来是共产主义者”。“群众党”的含义包括中国共产党有着坚实的群众基础,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不能脱离群众,中国共产党必须到群众中去,中国共产党要组成一个“大的群众党”等方面。所以说,我党的群众工作,从中共二大开始翻开了新的、更为厚重的一页。[22]而中共二大的不足,是对无产阶级领导权问题和农民同盟军问题尚缺乏深刻认识。

(编辑  杨利红)



* 邓涛,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1]《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编写组编:《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上册),新华出版社2012年版,第71页。

[2]《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编写组编:《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上册),新华出版社2012年版,第71页。

[3]《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编写组编:《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上册),新华出版社2012年版,第71-72页。

[4] 李红:《风云翻卷上海滩:中国共产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侧记》,《解放日报》2012716日。

[5]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73-74页。

[6] 叶笃初:《党的建设辞典》,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9年版,第265页。

[7] 李忠杰:《中国共产党历史通览》(上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21年版,第32-33页。

[8] 李忠杰:《领航:从一大到十九大》,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4页。

[9]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54页。

[10] 中共中央统战部:《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史》,华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10页。

[11] 《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编写组编:《中国共产党代表大会史》(上册),新华出版社2012年版,第81页。

[12]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34页。

[13]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大事记:19217-20116月》,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4-5页。

[14]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50-51页。

[15]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52-53页。

[16]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71-72页。

[17] 李忠杰:《领航:从一大到十九大》,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45页。

[18]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58页。

[19] 中共二大史料编纂委员会:《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增订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36页。

[20] 李忠杰:《中国共产党历史通览》(上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21年版,第36页。

[21] 李红:《风云翻卷上海滩:中国共产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侧记》,《解放日报》2012716日。

[22] 叶成林 李蓉:《党的群众工作从此翻开新的一页》,《解放日报》2012716日。


 

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指出:“走自己的路,是党的全部理论和实践立足点,更是党百年奋斗得出的历史结论。”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之历史,是一部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光辉历史。其理论结晶之一,是放射真理光芒的经典文献。

毛泽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开拓者

192512月,毛泽东在《革命》半月刊上发表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文中指出:“中国无产阶级的最广大和最忠实的同盟军是农民。”1927年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回答了对农民革命斗争的责难,提出广大贫农群众是革命的先锋。这两篇文章将农民视作革命的中坚,从理论上回答了中国革命道路至关重要的主力军问题。

19305月,毛泽东为反对红军中的教条主义思想,撰文《调查工作》提出,“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

194019日,毛泽东作题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长篇演讲,驳斥国民党顽固派,系统阐明了新民主主义理论,堪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里程碑。中国共产党独立自主地立足中国革命实践举起的“新民主主义”旗帜,为中国人民指明了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夺取民主革命胜利的正确道路。毛泽东于19496月发表的《论人民民主专政》,进一步阐释了通过建立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共和国,走向社会主义光辉前途这一思想。

1956425日,为党的八大召开做思想理论准备,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论十大关系》的报告,此乃探索适合中国情况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开篇之作。该报告从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出发,提出了不同于苏联模式的适合中国的路线。

邓小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开创者

19781213日,邓小平在中共中央工作会议闭幕会作《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讲话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这篇讲话被誉为开辟新时期新道路、开创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理论的宣言书。1979年的330日,邓小平在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讲话提出:“过去搞民主革命,要适合中国情况,走毛泽东同志开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现在搞建设,也要适合中国情况,走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我们要在中国实现四个现代化,必须在思想政治上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讲话为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奠定了政治思想基础。

19829月,邓小平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开幕词中,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重大命题。“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同我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这一重大命题的提出,解决了中国的现代化建设走什么道路的问题,“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成为高高飘扬的伟大旗帜。

1989年政治风波、1991年苏联解体,国际社会主义阵营遭遇严峻挑战和考验,我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也面临巨大困难。1992118日至221日,邓小平视察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发表了南方谈话。邓小平在谈话中指出,“中国只要不搞社会主义,不搞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不逐步地改善人民的生活,走任何一条路,都是死路”,“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发展才是硬道理”,“学马列要精,要管用的”,“我们改革开放的成功,不是靠本本,而是靠实践,靠实事求是”。他强调:“我们要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上继续前进。”

中国道路的历史突破和与时俱进

在中国道路的探索历程中,党的十四大报告具有里程碑意义。1992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举行。江泽民作题为《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夺取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的报告。报告提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19931114日,中共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提出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框架。19979月,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江泽民作题为《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把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纪》的报告。党的十五大报告对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所有制结构和公有制实现形式作出新阐述,是所有制理论的重大突破。200211月,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江泽民作题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新局面》的报告。这是阐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重要文献。

200310月,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通过《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提出要坚持以人为本,树立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观,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1014日,在全会的第二次会议上,胡锦涛指出:“树立和落实科学发展观,这是二十多年改革开放实践的经验总结,是战胜非典疫情给我们的重要启示,也是推进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迫切要求。”这个讲话标志着,我们党对长期不懈探索的发展问题在认识上的重大飞跃。200710月,胡锦涛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作题为《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为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而奋斗》的报告。报告指出:“科学发展观,第一要义是发展,核心是以人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报告对改革开放的经验作了“十个结合”的概括,阐述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基本内涵,首次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概念并作了概括。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

自党的十八大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步入新时代。万山磅礴看主峰。习近平同志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主要创立者,其回应现实关切、时代困惑具有原创性理论贡献,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二十一世纪马克思主义,是中华文化和中国精神的时代精华,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的飞跃,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了“定盘星”与“指南针”,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中充满生机活力。2012121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二次集体学习时强调:“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中国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道路。”[1]

习近平总书记在一系列重要讲话中都指明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重要意义。“实现中国梦必须走中国道路,这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2]“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3]“中国不能全盘照搬别国的政治制度和发展模式,否则的话不仅会水土不服,而且会带来灾难性后果。”[4]“我们的国权,我们的国格,我们的民族自尊心,我们的民族独立,关键是道路、理论、制度的独立。中国的事情必须按照中国的特点、中国的实际来办,这是解决中国所有问题的正确之道。”[5]“我们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是偶然的,是我国历史传承和文化传统决定的。我们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当然要学习和借鉴人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但不是照搬其他国家的政治理念和制度模式,而是要从我国的现实条件出发来创造性前进。”[6]“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是简单延续我国历史文化的母版,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不是其他国家社会主义实践的再版,也不是国外现代化发展的翻版,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7]

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中国已经走出了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国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8]“进入新发展阶段明确了我国发展的历史方位,贯彻新发展理念明确了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指导原则,构建新发展格局明确了我国经济现代化的路径选择。”[9]“进入新发展阶段,必须更加注重共同富裕问题,始终把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新期待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实现现代化过程中不断地、逐步地解决好这个问题。”[10]“要深刻领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正确性,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条唯一正确的道路。”[11]“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发展中国的必由之路,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科学真理,始终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12]“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13]“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14]“要善于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治国理政的理念和思维,广泛借鉴世界一切优秀文明成果,不能封闭僵化,更不能一切以外国的东西为圭臬,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还会面临许多激流险滩,要勇于迎接各种风险挑战。”[15]

船重千钧,掌舵一人。2022726日至27日,党中央的核心、全党的核心——习近平总书记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迎接党的二十大”专题研讨班上指出:经过党的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我们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我们推进的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必须坚持以中国式现代化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坚持把国家和民族发展放在自己力量的基点上、把中国发展进步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走自己的路,中国人民矢志不渝、步伐坚定。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全国人民创造了经济快速发展、社会长期稳定两大奇迹,成功走出了一条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世所罕见地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为破解全球发展难题提供了中国方案。百年不懈探索追寻,鲜血和汗水伴着光荣与梦想、责任与担当,一代代共产党人肩扛使命、立足实践,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开拓出中华民族壮阔的复兴大道。新时代的中国,写下“此卷长留天地间”的不朽诗篇。中国共产党领导14亿中国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摒弃了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两极分化的现代化、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对外扩张掠夺的现代化老路,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坦途,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新选择新路径。

“世界上既不存在定于一尊的现代化模式,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化标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党和人民历经千辛万苦、付出巨大代价取得的根本成就,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正确道路。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6]中国式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之共性,更具中国特色。14亿中国人超过现有发达国家人口的总量,整体迈入现代化社会是对人类的巨大贡献。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解决地区、城乡、收入分配差距,防止两极分化。中国式现代化为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物的全面丰富、人的全面发展。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和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注重和世界各国互利共赢,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走和平发展道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为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保证。基于国情的中国式现代化立足本国国情,把准时代脉搏,既切合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亦体现了人类社会发展规律。须坚定不移地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以期不断为和谐世界做出新的更大贡献。

在奋力谱写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崭新篇章、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新征程上,最根本的是要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做好。走好自己的路,团结全国人民在新的征程努力奋斗,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大道至简,实干为要。一方面理论上创新求突破,坚定推进拓展中国式现代化。在现代化建设的生动实践中不断总结和提炼、丰富我们的现代化理论,应对并解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过程中不同阶段的新问题新挑战。另一方面实践上创新求突破,坚定推进拓展中国式现代化。立足新发展阶段,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推动高质量发展,鼓起敢为天下先、勇立潮头的朝气锐气,从宏大处着眼,于细微处落笔,不为任何风险所惧,不为任何干扰所惑,踔厉奋发应变局、育新机、开新局,朝着既定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勇毅前行,将发展进步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编辑  杨利红)



¨ 本文为2022年湖北省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深度学习——研究阐释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阶段性成果。

* 邓涛,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1] 2013128日,习近平主持中共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三次集体学习时讲话。

[2] 2013317日,习近平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讲话。

[3] 20131226日,习近平在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座谈会上讲话。

[4] 201441日,习近平在布鲁日欧洲学院发表演讲。

[5] 2014820日,习近平在纪念邓小平同志诞辰一百一十周年座谈会上讲话。

[6] 20141013日,习近平主持中共十八届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讲话。

[7] 2016517日,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讲话。

[8] 20201029日,习近平在中共十九届五中全会第二次会议上讲话。

[9] 2021111日,习近平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开班式上讲话。

[10] 2021128日,习近平主持中共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七次集体学习时讲话。

[11] 2021325日,习近平在福建考察时指出。

[12] 2021427日,习近平在广西考察时指出。

[13] 2021817日,习近平在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讲话。

[14] 2021118日至11日,中共十九届六中全会召开。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

[15] 202268日,习近平在四川考察时强调。

[16] 习近平202171日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我从天津泰达开发区退下来以后,于2014年发起成立了“天津和富文化发展基金会”,同时在南开大学成立了“南开大学和富研究中心”(以下简称和富中心)。南开大学原校长龚克担任主任,我是副主任。和富中心主要研究、宣传中国共产党老一代党史人物的历史。“和富”这个名字源自我们家族的蔡和森、李富春名字中的“和”、“富”两字,寓意中国共产党人所追求的国家富强、社会和谐和人民生活共同富裕的伟大目标。这个家族主要成员有蔡和森、向警予、李富春、蔡畅,还有蔡家的老母亲葛健豪等人。因为湖南湘潭大学关于蔡和森、向警予已有多年的研究成果,所以和富中心目前主要研究李富春和蔡畅的历史。

有关李富春历史研究的现状

对于李富春的历史研究,较早是由党中央批准的,房维中、金冲及主编了《李富春传》。中央文献研究室、国家发改委的许多专家都参与了编写工作,这本书已于2001年出版发行。房维中是原国家计委老领导,对情况很了解,书的内容史料丰富、真实、客观,实事求是,对李富春的工作和历史功绩做出了正确的评价。更重要的是,对于研究新中国计划经济史、总结计划经济经验教训来说,它都是很好的一本书。2020年,为纪念李富春诞辰120周年,中央文献出版社再版了这本书

2015年,和富中心开始组织编写了《李富春文集》、《李富春年谱》、《蔡畅文集》、《蔡畅年谱》(共四套九本书,260多万字),由南开大学二十几位学者参与,去年在建党100周年之际编成印发。

和富中心走了一条非官方的专业化研究道路,特别是在通过公开出版物收集资料信息方面取得了较好的成绩。例如李富春向毛主席反映河南饿死人的问题,过去在《李富春传》中没有提到,我是从《毛泽东年谱》中查出来的。逄先知、金冲及主编的《毛泽东传》中提到这件事对毛主席“震动极大”我翻阅了《毛泽东年谱》的记录,此前毛主席得到一些地方粮食紧张的信息,但是并不知道饿死这么多人。我认为这件事对研究李富春的历史很有意义。现在很多领导人的“文集”和“年谱”都正式公开发行了,这些都是研究党史的宝藏,让我们的研究可以方便地获得更多资料。

习主席号召全党要学习党史,使学习党史的形势和氛围大大好转。我们组织南开大学的一些中青年学者参与研究,研究李富春与新中国计划经济为主题的课题引发了他们的兴趣,曾经发表了多篇论文,形成了一些较好的研究成果。不过,整体而言,对李富春历史的研究相对还比较薄弱。多年来,全国各地也有一些研究这方面问题的学者,但比较分散,著述的分量也显得不足。

在《李富春传》的基础上,现在又有了李富春《文集》和《年谱》等研究成果,这些不但是研究李富春的历史,而且也是研究新中国计划经济史的很好的基础性资料。有这么多专家学者对这个课题感兴趣,特别是武力老师牵头,借助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当代中国研究所这个平台,预示这个课题研究的前景大有希望。

李富春历史与新中国计划经济史的关系

一些相关的专家学者表示,在研究李富春历史的过程中,也学习了新中国计划经济史,这是个很有意义的课题。但是,新中国的计划经济史也是目前比较薄弱的研究领域。

为什么要研究李富春

首先,李富春在我们党的经济计划工作中有突出的历史地位和作用。新中国成立之前,李富春就开始负责计划工作。194111月在延安,李富春负责起草了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计划。19491月,他领导编制了东北解放区的第一个国民经济计划。新中国成立后,19504月,李富春作为中央人民政府财政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分工负责计划工作。从19549月正式出任国家计划委员会主任,他在这个岗位上实际工作了十年。此后经历了一系列曲折,李富春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工作到1975年去世,长达25年。李富春是在国家计委主任岗位上工作时间最长的领导人,他把后半生都献给了新中国的计划工作。

李富春是新中国经济建设领域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如果说毛主席、刘少奇制定大政方针,指引中国经济建设的大方向;周恩来、陈云是负责经济工作全局的领导人;李富春就是新中国计划经济工作的实际负责人

其次,李富春在新中国计划经济工作中的主要贡献。

在党中央领导下,李富春具体领导了新中国前三个五年计划的制定和实施工作。尽管这三个五年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中国的经济发展遇到了太多的风波。特别是在“大跃进”期间,我们党的经济工作指导思想出现错误,国家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李富春在这期间的工作有相当一部分是在纠正经济工作中的一些错误。在党中央领导下,李富春提出并通过“八字方针”进行经济调整,纠正了“大跃进”的错误,维护了计划经济的严肃性,使国民经济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这是李富春的一个重要贡献。

李富春是我国计划工作的主要奠基人。在李富春的直接领导下,中国各级政府建立起计划管理机构,制定出相应的规章制度,形成了完整的计划工作体系。这套体系经过后来的经济体制改革,至今仍然在发挥作用。

再次,研究李富春历史与新中国计划经济史的关系。

李富春领导计划工作的这段经历,本身就是新中国计划经济史的缩影和重要组成部分。所以,通过研究李富春可以更好地促进对新中国计划经济史的研究;反之,通过研究新中国计划经济史,可以为李富春的历史研究提供更宝贵的史料基础和更大的时代背景。这两者是相互促进的关系,应该把这两者的研究很好地结合起来。

对计划经济史的评价和再认识

研究历史,无论多么客观,都无法回避或绕开价值评价,对计划经济史的研究也是一样。在各位专家学者面前,我只是从一个相关历史人物后代,和我所从事过的经济管理工作的角度,谈谈我对计划经济史以及计划经济的再认识。

尽管在那个期间,国家经济运行犯了一些错误,不但经济发展本身遇到了许多困难,而且也影响到计划工作的正常运行。因此有人对新中国是否实行的是真正的计划经济存在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是不可否认,就总体而言,当时中国实行的就是计划经济体制,在新中国建设中一边实践,一边总结经验教训。全世界各国的计划经济体制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新中国的前几个五年计划期间,我们缺少管理经验,需要从头学习,与苏联相对成熟的计划经济模式有相当的差距,而且又受到内部一些非正常因素的干扰,这些干扰都违背了计划工作的专业性和规律性的要求。所以用现在时髦的说法,那时我们实行的是“非典型的计划经济”。

不管中国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存在多少弊病,不管是“文革”前17年,还是直到改革开放前的30年,从整体上看,那个时期的经济建设为新中国打下了工业化的基础,初步建立起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这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那个时期我们所取得的经济成就,不但为后来的改革开放打下了物质基础,而且积累了丰富的建设经验,更培养出大批优秀人才。那个时期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都是我们党和人民的宝贵财富。后来中国改革开放的中坚力量,都是经历过那个时代,在实践中培养起来的优秀人才。没有对计划经济体制的深刻感受和反思,就不会有对市场经济的深入探索。

其实,就是在计划经济时期,我们党始终也在探索如何改革计划工作。例如,李富春曾经提出“两种计划方法”——分别对不同经济成分实行“直接计划”和“间接计划”,对中央和地方分别实行“指令性计划”和“指导性计划”;其他领导人也提出过很多很好的意见和做法。所以,我们不应该全盘否定这个时期的计划经济

1964年年底,毛主席批评国家计委“抓小不抓大”。过去那种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的主要弊病,一是管得太多太死,束缚了各方面积极性,阻碍了生产力发展;与此相关,政府部门和官员审批项目的自由裁量权太大,审批时限过长。过去在地方工作时,我们说过一句调侃的话:“什么项目要想办不成就报国家发改委审批。”因为审批一拖就是很长时间,当然这是以前的情况。是过去信息技术手段落后,无法及时掌握准确的和完整的数据信息,计划很难符合实际情况。虽然毛主席要求“计划革命”,摆脱苏联那一套,但是那时大家都还没有、也不可能跳出计划经济的大框架,因此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当然这其中很重要的还有所有制的改革和明确的问题。

改革开放的成就及新的问题

中国改革开放后,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充分调动起各类经济主体的积极性,生产力得到极大的发展,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同时国家计委改为国家发改委,现在的宏观经济管理和五年规划工作都取得了很大进步,政府审批也在不断地改进和规范之中。过去计划经济的很多问题,只有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实践中才能得以根本解决。

但是改革发展走到今天,市场经济的一些弊病逐步暴露出来。例如资本的无序扩张与野蛮生长,扰乱了市场秩序,影响了经济发展和人民群众利益。新时代党中央已经在着手解决这些问题,就是要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加强对市场的调控和监管,同时充分发挥市场的决定性作用。关于政府与市场和企业之间的关系和相互作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有一个提法,叫“政府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这个提法避免了政府的缺位和直接干预企业运营这两种倾向。政府如何调控市场呢?除了运用财政、税收、货币、行业监管和产业发展等政策工具,计划更是政府调控市场的重要手段。而这个计划应该是区别于旧的计划经济体制的“新的计划”。所以,探讨用新的计划去调控市场,弥补市场的缺失,发挥市场的作用,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对计划经济的再认识

提到“计划”,我们不必太敏感,不必“深恶痛绝”。邓小平同志关于“计划与市场”的关系有过精辟的论述,“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 我对计划经济的认识,除了与前辈有情感联系,更重要的是亲身经历和理性判断。我本人是“老三届”,后来从事地方经济管理工作。我们这一代人对改革开放前后有深刻的对比和感受,对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也有正反两方面的认识。我们坚定拥护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决不赞同退回到过去的计划经济体制。但是首先要分清作为体制的计划与作为工具的计划。“历史没有终结”,计划工作也不应该终结。只要符合人民利益和有利于经济健康发展,就应该允许对计划工作进行新的探索。新的计划应该遵循经济规律,符合法治精神,杜绝行政干预,减少行政审批,更好地调控市场并为市场经济服务。

何为“新的计划”?我想就是运用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支持的计划工作。目前对这个问题还是有争议,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们应该看到,过去系统工程理论可以用于经济管理和军事战争;后来西方经济学可以用数学工具建立经济模型解释经济现象,指导经济运行;上个世纪后期国内外还流行运用“老三论”和“新三论”管理和解决社会经济问题。现在的信息技术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为什么这些技术可以用于企业管理、市场营销、金融资本、教育医疗、科学研究,甚至政治角逐和军事战争等很多复杂系统,而不能用于宏观经济分析和预测?不能用于计划管理?不能用于市场调控?我认为现代信息技术完全可能给新的计划工作带来新的发展空间,甚至带来一场革命。运用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完全能够更加准确而全面地掌握经济数据和动态,对市场做出更准确的分析和预测,对经济形势做出更准确的判断,可以及时发出更准确的信号,更准确地调控市场方向和进程。这样中国经济才能实现由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中国人才能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然,这种新的计划工作还涉及政府体制、机制等深层次的改革,但从技术上是完全可以实现的。这样新的计划工作就能上升到一个更高的水平,真正实现李富春关于“计划工作反映客观实际”的夙愿。

  (编辑 季节)

 



* 李勇,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原党组书记、管委会主任,李富春和蔡畅的外孙。


 

毛泽东题写报名和撰写发刊词

《解放日报》(延安)是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初期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机关报,我党领导的根据地的第一个大型日报,1941516日在延安创刊(将延安《新中华报》、《今日新闻》合并)。毛泽东题写了报名并撰写发刊词。发刊词阐述了中国共产党在抗战时期的总路线和本报的使命,即“团结全国人民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现在是中国存亡绝续的关键,全国一切抗日党派抗日人民必须团结起来,对付日本帝国主义这个主要的敌人。中国共产党是站在这一斗争的前线的,过去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将来还是如此。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始终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团结,团结,团结,这就是我们的武器,也就是我们的口号。”

《解放日报》创刊不久,苏德战争爆发。该报及时对国际形势作出了科学分析,最早明确提出建立反法西斯国际统一战线的主张,在宣传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等方面是有功绩的。

初期存在脱离实际的倾向

创刊初期的《解放日报》,存在着脱离实际、脱离群众的不良倾向。主要表现在:社长秦邦宪(博古)要求每天写一篇社论,但质量普遍平平;版面安排上,一国际、二国内、三边区、四本地,国际优于国内;报纸内容以刊登国际新闻为主,对党的中心工作配合不力,特别是对陕甘宁边区已经开始的全党整风和大生产报道不够;文风上,党八股现象较为严重。

1942年春天起,中国共产党在全党范围内展开了一次整风运动。这次整风运动的任务是: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中国共产党成立二十多年来经历了艰苦而英勇的革命斗争,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也经历过严重的挫折;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其中给中国革命事业带来损害最大的,是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

新闻界整风的重点是改造《解放日报》。在1942211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说,报纸要以自己国家的事为中心,这正是表现一种党性。现在《解放日报》还没有充分表现我们的党性,主要表现是报纸的最大篇幅都是转载国内外资产阶级通讯社的新闻,散布它们的影响,而对我党政策与群众活动的传播,则非常之少,或者放在不重要的位置。他强调指出,《解放日报》应把主要注意力放在中国抗战、我党活动和根据地建设上面,要反映群众的活动,充实下层消息。毛泽东郑重提议根本改变《解放日报》现在的办报方针,使它成为贯彻我党政策与反映群众活动的党报。会议完全同意毛泽东的意见,决定委托秦邦宪根据会议的意见,拟出改革方案,提交中央讨论。

一个月后的政治局会议,讨论了秦邦宪提出的改造《解放日报》草案。毛泽东说,我党现有八十万党员,五十万军队,但党报是弄得不好的。党报是集体的宣传者与组织者,对党内党外影响极大,是最尖锐的武器。报社的同志要了解经过党报来改造党的方针。他认为:报社必须地方化,要反映地方情形。党报要反映群众,执行党的政策。党性是一种科学,是阶级性的彻底表现,是代表党的利益的,无论什么消息都要想想是否对党有利益。党报要允许同情者作善意的批评。

毛泽东提出,要“深入群众,不尚空谈”。“我们在中国办报,在根据地办报,应该以宣传我党的政策、八路军、新四军和边区、根据地为主。”1942316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出《为改造党报的通知》。通知指出:报纸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宣传党的政策,贯彻党的政策,反映党的工作,反映群众生活,要这样做,才是名副其实的党报。如果报纸只是或者以极大的篇幅为外国通讯社登载消息,那么,这样的报纸是党性不强,只不过是为别人的通讯社充当义务的宣传员而已,这样的报纸是不能完成党的任务的,必须进行改造。

1942331日,毛泽东同秦邦宪在杨家岭中共中央办公厅召集延安各部门负责人和作家共七十多人开座谈会,讨论《解放日报》改版问题。他在讲话中批评了在整顿“三风”讨论中出现的绝对平均的观点和冷嘲暗箭的做法。根据毛泽东的指示精神,《解放日报》及时派出记者采访各界人士听取改进报纸工作的意见,并在报纸的“信箱”栏目刊出读者提出的有代表性的批评与建议。

对《解放日报》的改造从改版开始

为了完成真正战斗的党的机关报的责任,成为党中央传播党的路线、贯彻党的政策与宣传组织群众的锐利武器;194241日《解放日报》改版,发表社论《致读者》,宣布从当天起报纸的版面加以彻底的改革,“要使《解放日报》能够成为真正战斗的党的机关报”。改版后的《解放日报》突出宣传中国共产党的路线和解放区、八路军的情况,加强了党性、群众性、战斗性和组织性。头版——要闻版主要刊登反映各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新闻,第二版是陕甘宁边区和国内消息版,第三版是国际版(不再直接采用外国通讯社和本国非党的通讯社的电讯,对电讯进行选登和改写),第四版是副刊和各种专论。新闻报道以关注抗日民主根据地为主;不少社论由党的高级领导人执笔,整体品质较高;克服了教条主义习气和呆板枯燥的文风,版面上多为党的中心工作和群众生活的内容。

是年8月,党中央任命陆定一担任《解放日报》总编辑,以加强报社的领导,并决定他和社长博古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从组织上保证报社领导及时了解党中央的决策,使报纸能迅速、准确地反映党的活动,宣传党的政策。从9月起,《解放日报》兼中共中央西北局机关报,并在边区各地陆续建立通讯处,派出特派记者,扩大报道面。西北局明文规定,每月讨论一次报纸关于边区工作的宣传方针;报社编辑部派人出席西北局的会议,西北局派人参加编辑部的会议。915日,毛泽东表示“报馆(解放日报社)工作有进步,可以希望由不完全的党报变成完全的党报”。陆定一在39年后回忆说:改版后《解放日报》不再是王明路线的残余,而是揭露国民党消极抗日。以后随着形势的发展,反对国民党的“反共摩擦”、“曲线救国”等等,最后发展到揭露美帝国主义。这种揭露是有事实,有道理,有分寸的。

中共党报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为了宣传无产阶级办报思想,改版后的《解放日报》发表了许多阐述新闻工作的社论和文章,如《把我们的报纸办得更好些》《报纸和新的文风》《党与党报》《本报创刊一千期》《新闻必须完全真实》和陆定一的《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胡乔木的《报纸是人民的教科书》等。对党报的性质和作用,全党办报的方针,新闻工作的党性原则,无产阶级唯物主义与资产阶级唯心主义两种新闻观的界限,以及文风等基本问题,作了比较系统的论述,奠定了中国无产阶级新闻学理论的基础。毛泽东为改造该报及无产阶级党报理论的形成厥功至伟。他亲自为《解放日报》撰写、修改了大量社论、评论和消息。毛泽东的重要著作《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均首先在该报发表。

《解放日报》改版后结下的新闻理论硕果主要有:坚持无产阶级新闻工作的党性原则,贯彻“全党办报”方针;彻底的唯物主义新闻工作者,须正确处理新闻的政治性与真实性的关系;坚持新闻为党的实际斗争服务的方向;反对“无冕之王”的观点,树立“人民公仆”思想;坚持群众办报路线,大力发展工农通讯员队伍;反对党八股,树立鲜明生动、活泼有力的马克思主义文风。

《解放日报》在延安整风运动中“增强党性与反映群众”的改造,使该报成为真正的战斗的党的机关报。《解放日报》改造与无产阶级党报理论的形成乃20世纪中国新闻界的大事件,由此党报走上了成熟的发展道路。这是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一次改革,为中国共产党党报史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把无产阶级的新闻理论与新闻实践都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

(编辑  季节)



* 邓涛,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对于认定和揭露日军南京大屠杀罪行而言,“遇难者30不仅是遇难人数的底限,更是判定侵略者暴行、捍卫民族历史尊严的底限,不容任何形式的质疑和挑战。

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石壁墙上,用中英日等多国文字镌刻着遇难者300000”,它向世人昭示日本侵略者的罪恶,也让国人铭记曾经遭受的屈辱与伤痛。然而,这场浩劫发生之后的八十多年里,却不断有人以种种理由质疑死难者是否达到30万之多,特别是日本右翼势力,他们通过所谓的精确考证”,提出20万人、10万人、5万人、3万人乃至3000人、47人等结论。诚然,死难者数字的消长并不会影响对日军罪恶行径的定性;但是,这种质疑行为的根本意图是,企图以人数的不精确不客观”,来证明事实认定的不精确和“不客观”,进而将南京大屠杀由客观事实定义为被害者主观建构的被害记忆”,从而否定大屠杀事实的存在。因此,对南京大屠杀死难者人数的捍卫,不仅关乎历史事实,更关乎民族尊严。事实上,30万死难者应是指大屠杀死难人数的下限,最直接的根据来自战后审判战犯军事法庭的判决。

屠杀罪行是战后审判的重要内容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根据国际惩办战犯的法律条例与协议规定,战胜国组织国际法庭和受害国法庭审判战争罪行。甲级战犯由国际法庭收审,如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又称东京法庭”);乙级、丙级战犯由受害国法庭审判定罪。

东京法庭由中、美、英、苏等11个国家委派的11名法官组成。中国法官梅汝璈代表中国方面参与审判,担任中国驻东京法庭代表团团长。该法庭从1946429日开始,对东条英机等28名日本甲级战犯提起诉讼,19481112日宣布判决,历时两年零六个月。194511,中国在重庆成立战争罪犯处理委员会,并先后在南京、上海、北平、太原等城市设立10个军事法庭,审判日本乙级、丙级战犯。其中,涉及审判南京大屠杀罪行的军事法庭是19462月在南京成立的中国陆军总司令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学者一般称为中国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简称南京法庭

由于南京大屠杀是二战期间法西斯暴行中最为突出的事件,因此东京法庭对于此案的审理特别严肃认真。据梅汝璈回忆,他们花了差不多三个星期的时间专事听取来自中国、亲历目睹的中外证人(人数在十名以上)的口头证言及检察及被告律师双方的对质辩难,接受了一百件以上的书面证词和有关文件,并且鞫讯了松井石根本人

南京法庭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审判主要有两起案件:一是日军第六师团师团长谷寿夫案,194719日立案,被编为审字第1”,由石美瑜、宋书同、李元庆、葛绍棠、叶在增5位法官及2位检察官审理,1947310日宣判。

 

中国军队在南京保卫战中失利,谷寿夫率部首先攻破南京中华门,指使和怂恿部属滥杀无辜,是直接实施屠杀南京军民的罪魁之一。19462,驻日盟军应中国政府要求,以战犯嫌疑者名义逮捕谷寿夫。同年81,谷寿夫与12名乙级战犯一起被押至中国受审。二是日军少尉向井敏明、野田毅以及田中军吉战犯案。向井和野田系日军第十六师团少尉军官,两人在进攻南京途中,相约以100人为目标进行杀人比赛。到达南京紫金山时,向井杀了106,野田杀了105,分不清谁先杀到100,于是以150人为新的目标,继续向南京城内进行砍杀比赛。另一位日军军官田中军吉,曾手执一把名为助广的军刀,先后杀戮300多名中国人。该案于1947920日立案,被编为审字第13”,同年1218日宣判。

屠杀事实与遇难人数于法有据

东京法庭对松井石根的定罪,从法律上认定了南京大屠杀的事实,而南京法庭对上述两起案件的判决,则为认定大屠杀死难人数提供了直接依据。

抗战胜利后,南京市政府、南京市临时参议会、首都地方法院,成立了南京敌人罪行调查委员会南京大屠杀案敌人罪行调查委员会等机构,对南京大屠杀案进行了专项调查,为东京审判和南京审判提供了大量证据。南京市临时参议会提交给南京法庭的《南京大屠杀惨案述要》共有2784件调查结文,其中,中华门一带约占三分之一,有十余万人被害。

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收藏的《战犯谷寿夫判决书》,谷寿夫案共记录集体屠杀28,零散屠杀858,无辜军民被日军残杀有案可查者达886起。其中,仅发生在中华门区域的就有378,占零散屠杀案的43%310,南京法庭对谷寿夫案作出判决,判决书明确指出:“查屠杀最惨厉之时期,厥为1212日至同月21,亦即在谷寿夫部队驻()京之期间内。计于中华门花神庙、宝塔桥、石观音、下关草鞋峡等处,我被俘虏军民遭日军用机枪集体射杀并焚尸灭迹者,有单耀亭等十九万人。此外零散屠杀,其尸体经慈善机关收埋者十五万余具。被害总数达三十万人以上。”

向井敏明、野田毅一案的判决书也提及屠杀遇害者有30余万人:被俘军民遭集体杀戮及毁尸灭迹者达19万人以上,被零星残杀尸骸经慈善团体掩埋者达15万人以上,均为该确定判决根据确切证据所认定之事实。

遇难者人数实为30万以上

值得注意的是,据上述判决,南京法庭不仅判定南京大屠杀死难人数为三十万人以上三十余万人”,还明确指出三十余万人的数字是由集体屠杀十九万人零散屠杀十五万余人构成。法官考虑到战场客观条件和事实认定的难度,没有简单地把19万和15万相加,而是留有一定的余地, “30既是约数,也是确数。所谓约数,是指死难者超过 30万人。所谓确数,是指不少于30万死难者,或者说“30是下限的数字。此外,判决提到的屠杀30余万人的时间、地点、加害者、受害对象、加害手段等辅助信息,也印证了认定结果的准确性。

东京法庭对南京大屠杀案的判决,虽然没有直接将遇难人数认定为30,但指出日军仅于占领南京后最初的六个星期内,不算大量抛江焚毁的尸体,即屠杀了平民和俘虏二十万人以上二十万人以上究竟是多少? 该法庭没有作出明确判定,但这个开放性的结论至少说明,东京法庭亦认定20万仅为遇难者人数下限,而非上限。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二十万人以上的结论尚未计入大量抛江焚毁的尸体

综上所述 ,完全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对于南京大屠杀死难者人数,南京法庭直接判定为30余万,东京法庭虽然判定二十万人以上”,但考虑到大量抛江焚毁的尸体未计算在内,可以说两个法庭认定的死难者数字基本相近。

此外,30万死难者仅是日军在南京犯下的罪恶之一,并非唯一罪行。为期六周的暴行中,除屠戮无辜军民外,日军在南京内外发动的掠夺、奸淫和焚烧破坏等罪行同样是大屠杀的一部分。东京法庭的判决书中指出:日军在占领后一个月中,在南京市内发生了二万起左右的强奸事件……这类的放火在数天以后,就像按照着预定的计划似的继续了六个礼拜之久。因此,全市约三分之一都被毁了。南京法庭在判决书中也明确判定:“查被告在作战期间,以凶残手段,纵兵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并肆施强奸、抢劫、破坏财产等暴行,系违反《海牙陆战规例》及《战时俘虏待遇公约》各规定,应构成战争罪及违反人道罪。

(编辑  季节)



¨ 本文转摘自中国社会科学网微信公众号,20211216日。



 

20世纪中国”及其历史叙述

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中国大陆众多重要小说家陆续投入相似类型的创作,就是通过一部长篇小说(或者系列长篇小说)叙述“20世纪中国”的长时段历史。他们感到从整体上把握和叙述“20世纪中国”的时机已经来临,故试图提供不同于正统历史叙述的新叙事,这些努力已经衍化成一种可以称之为“重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潮流。

一大批重要小说涌现于这一潮流之中。《古船》(张炜,1987)、《白鹿原》(陈忠实,1993)和《穆斯林葬礼》(霍达,1988)是最初的标志性作品,较近的则有贾平凹的《秦腔》《古炉》《老生》《山本》,以及莫言问鼎诺贝尔奖时被重点提及的《丰乳肥臀》、《蛙》和《生死疲劳》均为此类创作。以茅盾文学奖为例,从第三届(1988)以来,28部获奖作品(不包括第三届获荣誉奖的两部)中近半作品是此类创作,例如,第三届(1991)的《穆斯林葬礼》;第四届(1994)的《白鹿原》;第五届(2000)的《长恨歌》(王安忆)、《尘埃落定》(阿来)、《茶人三部曲》(王旭烽);第六届(2005)的《无字》(张洁)、《历史的天空》(徐贵祥);第七届(2008)的《暗算》(麦家)、《额尔古纳河右岸》(迟子建);第八届(2011)的《你在高原》(张炜)、《蛙》、《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第九届(2015)的《江南三部曲》(格非)等等。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中国著名小说家多有此类创作,例如张炜、韩少功、莫言、贾平凹、王安忆、李锐、刘震云、阎连科、刘醒龙等,似乎“重述20世纪中国”已经成为这一代作家考验自己的文学能力、衡量自己的文学贡献乃至面对自己人生的一种“隐秘测量”。

由于卷入“重述20世纪中国”的重要作家较多,重要作品较多,影响范围较广,持续时间较长,“重述20世纪中国”堪称近30年来最为重要的文学现象或者文学潮流之一。不过,至今少见关于此潮流和现象的专门研究。

将“20世纪中国”作为一个整体对象,是在20世纪走向终结的时候才出现的现象。与此相应,“重述20世纪中国”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兴起,在90年代后蔚为潮流。

在人文社会学科过往研究中,“20世纪”这个词有不同的含义:一种常见用法是公元纪年的20世纪(1900-1999年)。而文学研究界常采用的涵义是钱理群、陈平原和黄子平等人提出的“20世纪中国文学”,其中的“20世纪”后来经常向前延展到晚清。另一种用法则强调20世纪是革命世纪。例如霍布斯鲍姆在《极端的年代(1914-1991)》中所称“短促的20世纪”:上限设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开始,下限设于苏东剧变,即革命世纪的“开端”和“终结”。杰奥瓦尼·阿瑞基在其《漫长的20世纪》则提出了“漫长”之论。汪晖认为,中国的20世纪是“短20世纪”,即从辛亥革命(1911)前后至1976年前后,70年代后期至1989年间的“80年代”,是中国的“短20世纪”的尾声。[1]

从近30年“重述20世纪中国”的长篇小说创作来看,核心问题是如何评价、理解和叙述20世纪中的“中国革命”,这是不同角度、不同立场的创作者们共同关注的对象,也是社会意见分歧的焦点。与此相应,在这些“重述”的作品中,最为多见的是叙事节奏从革命开端到整个革命进程,从新中国建立到改革开放,其中改革开放时期又往往被认为是“后革命”时期。

从整个社会思想来看,“重述20世纪中国浪潮兴起之时,李泽厚、刘再复等学者提出的“告别革命”的论题,成为20余年来中国思想界引发众多争论的核心议题,文学领域的“重述”潮流与这一重要思想变化之间,存在很强的互动。例如,贾平凹在最近出版的《老生》“后记”中非常清楚地指出,其核心问题仍然是“告别革命”。因而,大致可以说,“重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潮流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中国“革命世纪”的重述。

通过长篇小说重述“20世纪中国”,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革命历史小说”的反写,但我们这里所说的“重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潮流并不限于批评界一般所称的“新历史小说”。在文化、思想领域,在对于“20世纪中国”历史,尤其是在革命史阐释权的争夺日益激烈的今天,“重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潮流已经深刻地镶嵌于当代中国意识形态领域的核心,这个重述勾连着对不同历史价值的追索和确认。   

即使放在世界文学的范围内,当代中国文学中这种对重述历史的热衷也是绝无仅有的,但当下中国的这波“重述20世纪中国”历史的潮流所针对的,主要不是小说叙事形式、语言、艺术风格的变革,而是历史观和历史价值的变化。当然,由于要在新的文化史和社会史的视野下重新建构历史,创作中会出现和强化某些文化、地域性的因素,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形式表达。但这些并不是可与“重述20世纪中国”这样一个潮流性的文学现象相配的重要文学形式的变化。我们可以说,这一文学上的重述潮流,是一个内在于当下文化和思想变动并作为当代思想文化变化重要表现的潮流,要对其作出评判和批评,需要超越于纯文学的视野。

“重述20世纪中国”潮流的多元构成

在上述潮流中,那些意在颠覆或者解构的书写方式,那种把过去的革命历史小说整个地嘲弄了的书写,以及所谓新历史主义的书写,并不是更需要重视的。严格地说,这些都是对以往的革命史观在形式上的颠倒,并没有刻意建立自己的史观,在眼花缭乱的20世纪重述中仍是同时代的主流史观,只是大多数作家有意无意地遵循了自己同时代的主流叙事逻辑。这股潮流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蔚为大观,这一起源本身就提示了主流历史叙事的深刻影响。

在“告别革命”成为80年代以降的基本诉求的大潮中,嘲弄和解构革命历史小说有多少新意吗?更值得重视的是王安忆、韩少功等作家,在整体上,他们尊重以往的革命史观,并试图沉入20世纪中国的内部,去总结20世纪中国革命的经验,检讨以往史观的局限性。对这一潮流中的作品需要做一定的分类,有所侧重地加以研究。

从整体上看,近30年来,中国作家对“20世纪中国”的重述是多元的,我倾向于区分为三类。数量最多的一类是作为解构者或颠覆者出现的,它们与作家们在成长时期熟知的革命历史小说等叙事之间或多或少存在一种文化对峙。例如,《古船》《白鹿原》《生死疲劳》《老生》等等。另一类则比较强调文化调和,试图呈现不同方面、不同时代的综合。例如,霍达的《穆斯林葬礼》凸显了文化追求、经济利益与宗教信仰之间的冲突与综合,以及不同民族之间的融汇。还有一类比较强调发掘20世纪历程中那些有活力、有价值的要素。

“重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潮流是与世界范围内的“冷战”终结、“历史终结论”流行一时密切相关。一些评论家在评论阎连科的《四书》时,将它与帕斯捷尔纳克等前苏东作家的作品比较,原因就在于都有一个社会主义的历史背景。“重述20世纪中国”的核心其实是要反思和“检讨”20世纪的革命和社会主义历史。在当前的思想光谱下,重述会遇到两大问题:怎样理解20世纪进程中的连续和断裂的问题;怎样表述文化在20世纪中的展开形式及作用问题。

   20世纪的中国是一个革命的世纪,它是两千多年的文明史中非常独特的时期,断裂的程度是任何一个历史时代所不具备的。“20世纪中国不是能在一般的历史演进中推演出来的产物,恰恰相反,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反历史的。创造新世界、跟过去决裂的强烈愿望最后产生出一种政治的动力和合力,推动革命事件的持续发生,但离开对革命性的理解,很难叙述“20世纪中国的历史。

无论基于启蒙视野、革命视野还是现代化视野,我们都不会否认“20世纪中国”是一个现代文化创制和普及的过程,它是塑造现代民族国家,型构现代政治、经济和社会体制的前提。伴随这个过程的是传统士绅阶层的解体,而一波接一波的社会和政治革命更是打破了固有的社会阶级分野,创造了一个社会相对平等的现代化前提。在这个现代文化的创制过程中,在当今“后革命”时代,伴随着大多数人有能力享受文化成果的同时,20世纪中国社会革命的过程和现代化的前提,在文化作品的历史叙述中却往往被忽视。当人们叙述“20世纪中国”文化的时候,描述的重点是那些“民国范”的现代精英或传统乡绅精英,而底层民众及其形象却日益被粗鄙化、流氓化。这一倾向在叙述20世纪上半叶战争时期的作品中尤其明显。实际上,中国革命进程中的人民战争和土地革命,包含着对流氓、黑帮的改造,新人的再造与社会的再造,是革命运动非常核心的议程。

除了重新激活“革命世纪”的意义,我们也要直面“革命世纪”内部包含的难题。

绝大部分“革命历史小说”在推崇和肯定革命之必要性与合理性的同时,并没有对革命面临的难题有充分的认识,特别突出的是那种对“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的赞美与铺陈。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劳苦群众是那些被剥夺殆尽的人们,他们自身首先需要锻造成为“主体”,而离开革命的实践,是不可能自动成为“主体”的。这就是说,中国革命一方面是社会和政治的革新,一方面是主体的锻造。因此,“人民”是处在一个永远在创造的过程中。

社会主义革命必然面对数不清的难题。但是,建国以后的很多革命历史小说对这些难题并没有充分的认识,多数作家是站在“革命已经胜利了”这一认识上来写作的。因此,不可避免在作品中传递出一种“胜利者意识”,不能正视现实本身。如上述,80年代以降的“重述20世纪中国潮流体现了一种历史终结的意识,但其实过去的革命历史小说也有一种历史终结的意识,这是内容完全不同的终结,但都包含了对现实难题的无视。我们研究“重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潮流,首先要分析这股潮流对于“中国革命”的描述,但同时也应该分析他们对于当代的现实问题是否具有阐释的能力。说到底,“革命”不是在头脑中就可以告别的。

 

20世纪中国”的自我表达、重述与再重述

   中国的“短20世纪”伴随着战争与革命、侵略与反侵略、创新与复辟、追求平等及其反复,也充满着动荡、暴力、阴谋和苦难。近30年“重述20世纪中国”的作品,对“20世纪中国”激荡而复杂的历史已有丰富的展现,提供了多重的角度和面向。我们的讨论围绕以下相关问题进行:“20世纪中国”与乡村叙述,“20世纪中国”与文学叙述中的人道主义,个人主义意识形态的演变及其危机,乌托邦与“20世纪中国”,新秩序的建立与新社会图景的缺失,“真实”与历史叙述,等等。这些问题既包含在20世纪历史的自我思考和表述中,也体现在“重述”潮流的文学文本中。

把握这些“20世纪中国”的不同脉络,是将我们的讨论历史化的基础。“重述”潮流有一个潜在的对话对象,那就是在历史展开过程中的自我表述。在具体展开“重述”潮流的讨论之前,我们有必要把握20世纪进程中那些“自我表述”的关键要素。

可以说,革命本身即叙事。今天中国社会意识已经出现多元的状况,“重述”潮流只是多元叙述的一部分。

需要关注文学创作中新的“再重述”潮流兴起的可能性。随着近年来社会分化的累积、社会思想辩论的扩展,青年一代的社会意识状况已经与50后、60后一代的思想状况颇不一样,这种差异会在文艺创作中表现出来。在更多元的历史视界中总结前30年的“重述”潮流,对于一个更为丰富、更有自觉意识的“再重述”时期的到来,是有意义的。

 中国的“20世纪之所以仍对当代有意义,不仅是因为在它的历史中包含的动荡、暴力和苦难,而且是因为它对于所有这一切的挑战。在动荡的潮流中,有主流和支流之分,“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才是主流。这个主流也构成判断中国当下思想状况的基本坐标。文学上“重述”潮流的意义也需要在这个坐标上来加以判定。

20世纪开端的“断裂”意志及其消失

与以往历史断裂的自觉意识,构成了整个现代史的起点,是“20世纪”在史观上一个根本的表达方式。对于即将迈入20世纪的变革者而言,断裂首先表现为将过去的历史做整体性的把握并与之一刀两断。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宣称汉代刘歆“篡乱伪经”之后两千年都是“奉伪经为圣法”,将两千年历史的正当性一笔抹杀,他在《孔子改制考》中则连六经本身的真实性也加以动摇。谭嗣同提出“千年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两千年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章太炎用“国故”来指代中国传统学术思想,而试图“论衡”之。康有为将孔子的历史基础完全抽掉的“尊孔”行为,与章太炎的“诋孔”一道,成为之后新文化运动反孔反传统的先声。

众所周知,“断裂”更是新文化运动的明确意识。《新青年》《新潮》等杂志的名字,《新的,旧的》《青春》等文章,都在体现着这一特点。陈独秀在《一九一六年》中宣布1915年之前的历史应全以“古代史”目之。而从20年代后期开始,以“新”命名自身的新文化运动也需要以辩证的“断裂”态度来对待了。毛泽东在1939年纪念五四运动20周年的讲话中,在肯定了青年学生、知识分子在五四运动中的首先觉悟之后,也清楚告诫,如果知识分子不能走和工农民众结合的道路,“将一事无成”。虽然,不仅旧事物,而且新事物也需要在变动的历史形势中否定和扬弃自身,这个逻辑贯通了整个20世纪。

“断裂”意识凸显的是新的主体的创造能力,并不是历史虚无主义。所谓断裂,是在“与工农民众结合”这个具体的道路中展开的。说到底,“断裂”意识所要斩断的不是中国历史的全体,而是梁启超所说的“君史”和“二十四姓之家谱”。只有通过这种“断裂”意识,原来被排除在历史之外的底层民众才能活转过来,他们的生产、斗争、创造、发明才能昭告于世。没有断裂,就没有延续,就没有现实,这是断裂和延续的辩证法。

“重述”潮流对20世纪开端的叙述,大体上并没有呈现“断裂”的气息,更多的是王朝兴替的成败氛围,和原有社会逻辑的延续。例如,《白鹿原》所讲述的最初变动发生在朱先生调停清廷巡抚方升的二十万人马对“反正”的张总督的进攻,这是一次王朝更替过程中的普通劝说,每一方并没有表达自己对于“革命”的态度。《古船》(张炜)对于20世纪开端的倒述,呈现的也是历史的延续性,“古堡”与老隋家的“下老洋”,承续的是近代已有的粉丝工业生产与海洋贸易。

李锐的《旧址》(1993)对“革命”的叙述开始于1927年,对1910年则是作为延续的历史一笔带过。在此后的作品《银城故事》,李锐写同盟会银城起义指挥刘振武的失败,与以往王朝的民乱故事并无太大区别,主要关注的是家庭兴衰和个人生死,但中间缺乏对于革命意识的叙述,这种写法以让革命消失的方式表达了对革命的态度。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开端部分写民国初年“村长的谋杀”,基本内涵也是“改朝换代”之际的个人恩怨和仇杀。

这些“重述”小说从一个方面显示“革命”叙述出现的重要转型,即从关注“革命”和“再造”,转而关注家族的兴衰荣辱和个人的生死成败。20世纪开端时期的经典作品如《阿Q正传》,注重从内在脉络叙述革命的契机、问题和挑战,这些叙述建立在肯定和认同革命价值的基础之上。而“重述”潮流叙述转型的核心是价值观的转变,这也是“20世纪”终结的一个清晰标志。随着价值观的转变,“革命”叙述的基本模式不可避免地从内在叙述转向外在叙述,“革命”不再是一个需要深入探索的问题,于是“断裂”意识已经在“重述”作品中消失了。

“革命世纪”的自我表述

1927年大革命失败,国共统一战线破裂,国民党走到了工农的对立面,共产党脱下了知识分子的长衫,日益工农化、本土化。这一事件之后,革命文学崛起,中国社会性质和社会史大讨论展开,毛泽东提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的问题。这一时期的革命文学可以看作寻找社会变革主体的文学表达。其中茅盾的经典之作《子夜》不仅是对30年代中国“现实”的“科学”刻画,而且是对当时中国“社会性质”的形象化确认。“20世纪中国”的自我表述,有着重塑20世纪中国的内涵,这是文学当代性的鲜明体现。

这一寻找历史主体的过程,到抗战时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由于根据地的建立和中国共产党领导建立在广泛基层民众动员基础上的人民战争的开展,农民和普通青年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新文化得到了真正全面的普及,地方文艺形式也开始融入了新文艺中。

   无论将中国当代文学的开端定在1942年的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还是1949年的新中国建立,中国当代文学在其肇始之时,即包含了两层内在诉求:一是对20世纪革命及其经验的总结;一是对未来社会的新结构和“新人”的设计和想象。这两个方面是相互渗透的。毛泽东在讲话中敦促来自上海“亭子间”的文人们与“新的群众”相结合,写根据地,写新的人物,新的世界,这样才会有“全国意义”,甚至产生世界性的影响。

   从文学史的脉络观察,近30多年来的“重述”潮流有一个潜在的对象:革命历史小说。1954年,冯雪峰在评论《保卫延安》时,提出了“英雄史诗”的问题。他认为《保卫延安》蕴含了“史诗”的基本元素和可能性,“史诗性”有三条标准:把握历史本质的抽象思考能力;具体描写英雄人物的感性表达功底;传达一种启人向上的精神氛围。“史诗性”的表达,是1949年后所称的“人民文学”的核心。所以,在对“革命历史”的叙述中,如何表现作为“集体主体”的人民的成长,表现在历史的过程中“新人”的成长,也就成了新的文学的重要主题。

   在历史叙述的意义上,可以将广义上的“革命历史小说”称作革命政权建立后,以确立合法性和进行自我教育为目的的关于中国革命历史的自我表述。这个进程到“文革”结束后便大致终止,与我们所说的“短20世纪”的终结基本同步。

历史总结的自觉意识

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的重述20世纪的诸多长篇小说,乐于渲染包括暴力和饥饿等在内的各种肉体性的苦难。从文学自身的脉络来看,这正是对于之前纯化的革命历史小说的反拨。用暴力和苦难来解读革命,不仅是这些小说所习惯采用的手法,也是当代思想文化的一个底色。从这个角度说,“伤痕文学”作为一种文学现象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是其思路却一直保留到今天。

前面提到的“重述”例子,大多是所谓50后作家,当然他们也呈现出了复杂的面貌。60后作家也进入了这一潮流中,如余华、格非、苏童、叶兆言、李洱等。值得关注的是,这一潮流及其观念近年来也扩展到70后的作家中。例如乔叶的《认罪书》带有一种浓厚的赎罪意识。她有一个说法,“细细数来,我身边那么多四五十岁以上的人都和‘文革’有关系,……既然这么多和我有关系的人都和‘文革’有着枝枝蔓蔓丝丝连连的关系,我怎么能认为自己和‘文革’没有一点儿关系呢?”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叙述,新一代作家似乎天生带有某种历史的“负罪感”,无法突破历史的厚壳。但需要追问的是:是什么构成了障碍?障碍是否内在于作家的认识和知识结构?70后作家大概还没有学会上一代作家的思想方法,他们还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一代人在历史中究竟处于何种位置,承担着何种历史责任。

50后的作家群体似乎有一种面对和叙述现当代中国史的责任感,而且不因为文学被边缘化而改变。一个关键原因是,他们了解或者经历过改革初期总结历史的政治辩论过程。执政党这种阶段性地总结自身历史的政治自觉,来自于“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党内政治机制,即自觉地通过有关路线方针政策的党内讨论寻找未来道路与方向,对经验得失做出阶段性的总结,并建立自身的历史叙述。

30年来的“重述”潮流,包含了建立现当代历史叙述的政治意识和努力,相当部分“重述”作品同时延展到改革开放时代或者新世纪。

(编辑  季节)



¨ 本文为中信基金会资助课题“当代小说创作中的‘重述20世纪中国’潮流”(项目编号:QA150507)的阶段性成果。

* 何吉贤,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张翔,中信改革发展研究院资深研究员,北京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副教授;周展安,上海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1] 见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三联书店,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