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导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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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和香港问题演变成国际化问题

郑永年 杨丽君 来源:《经济导刊》2016年05期 2016.06.12 13:46:37
无论是通过战争还是通过和平手段,中国都必须实现国家的统一。

 

中国是一个大国,决不能在根本性问题上出现颠覆性错误,一旦出现就无法挽回、无法弥补。                         

——习近平

 

尽管台湾与大陆和香港与内地关系不同,但对中国来说,都面临同样的挑战,即“独立”还是统一。

从法律上来说,1997年回归之后,香港已经成为中国的一部分,也就是说,香港已经和内地统一。但是,法理上的统一,并不是说统一的过程就完成了。近年来香港社会高度分化,在包括政治改革和经济发展等方面和内地所希望的相去甚远,已经逐渐发展出一种“独立力量”,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在全球化时代,少数人的独立运动可以制造出颠覆性错误。

台湾的情况更为严峻一些。尽管台湾的法理“独立”很难实现,但台湾的“独立力量”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法理“独立”的努力。无论是台湾问题还是香港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演变成高度国际化的问题。

对中国来说,无论是通过和平手段还是通过非和平手段,中国都必须实现国家的统一,至少是这两个地区不能从中国“独立”出去。

台湾问题的三个层面

大陆对台湾的目标有三个层面,即短期、中期和长期。在短期层面,最重要的就是危机管理;在中期层面,就是遏制“台独”,或者维持现状;而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就是要追求国家的统一。

短期目标

危机管理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在 20世纪 90年代中期,“台独”力量主导台湾政治很长一段时期,台海危机不断。国民党执政,台海局势趋于稳定,但并没有在统一方面有实质性的进步。国民党的目标也就是在“九二共识”的基础上维持两岸的现状。民进党现在的领导层仍然没有放弃追求“台独”的立场,一旦民进党执政,“台独”力量仍然有可能制造这样那样的“台独”危机。每当重大的政治事件发生,“台独”力量都有可能利用这些重大事件来制造危机。每次台湾地区选举来临,这个问题很容易被做成选举议题,左右选举。

如何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形式,这是中国大陆必须面对的要务。

现状管理

第二层面是现状管理。无论在内部法律还是国际法意义上,台湾并没有法理上的“独立”性(即“独立”于“一个中国”),台湾在法理上仍然属于“一个中国”。但这并不是说两岸是统一的政治体。多年来,大陆把管理台海局势的目标定位在反对台湾的法理“独立”上面,这是很现实的做法。因为种种历史原因,台湾作为一个政治实体的存在是一个事实,如果看不到这个事实,会导致犯大错误。即使将来统一了,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和台湾政治上的统一可能还是政治主权上的统一,而非行政上的统一。如何达成主权上的统一和行政权上的独立,既是一个规范问题,也是未来两岸关系客观发展的现实问题。防止法理“台独”的意义在于,把解决台湾问题分成反“台独”和“促统一”两步。尽管这两步之间多有重合之处,但从战略上是可以把它们分离开来的,这种分离有利于人们找到可行的途径,分阶段应付台湾问题,并求得最终的解决。由此,现状管理的两个最主要因素就是中美关系和台湾岛内主流政治力量的变迁。

先谈谈大陆的政策如何影响台湾岛内的政治走向。在香港回归以前,内地就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影响香港,但并没有实质性的途径来影响台湾岛内的政治。大陆《反分裂国家法》的出台有效地改变了从前“胡萝卜不甜、大棒不硬”的被动局面。在同时强化“大棒”的硬度和“胡萝卜”甜度的情况下,大陆比较有效地利用了两个因素:一是岛内的政治斗争;二是经济的区域化,也就是台湾和大陆两个经济体的高度整合。如果美国不想就“台独”和中国大陆公开对抗,那么就要在一定程度上制约“台独”行为。《反分裂国家法》加速了台湾岛内政治力量的分化,这表明大陆传统统战方法又可以起作用了。在《反分裂国家法》之前,岛内任何政治力量都不敢和大陆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因为这样做很容易被妖魔化,被认为是“中共的同路人”。《反分裂国家法》出台以后,亲民党和国民党先后访问大陆,和大陆展开了实质性的两岸问题对话,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就一系列问题达成了诸多的共识,而这些共识都是有利于台湾社会的。

另一个因素是经济的区域化,或者说大陆和台湾两个经济体的互动。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两岸经济实际上已经是高度整合。现在很难想象台北的桃园即使是最具有独立理念的“台独”力量,也很难否认大陆经济对台湾的影响了。但要把两岸的经济整合转化成为对台湾的政治影响,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经济的整合里面可以分解出两个主要因素。一是“台商”因素。台商因素很复杂,他们往往是机会主义者,更多的台商是执政党和反对党两边都“押宝”。

比台商更为重要的政治力量实际上是普通台湾人民,尤其是南部农民。经济的整合有可能使得大陆直接地影响台湾农民的利益,从而间接地影响他们的投票意向。多年来,大陆直接向台湾开放农产品市场。很难假定所有的台南农民都是倾向于“台独”的,他们中的很多人是为了自己的生计,如果大陆的市场和他们的生计能够发生直接的联系,那么情况就会改变。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民进党曾经对大陆的“亲台”经贸政策拼命抵抗。不过,这种抵抗对民进党的负面意义大于其积极意义。一旦台南农民体会到进入大陆农业市场的好处,民进党就很难再抵抗下去。

有了这些可以影响岛内政治动态的途径,台海局势的稳定就有基本的保障。只要能够把握得住台湾社会的主流,少数铁杆“台独”分子活动的实际影响力就会小得多。

追求统一

追求统一是大陆的长远目标。不管意愿如何,台湾问题已经被高度国际化,并且这种国际化已经相当制度化了,要改变它并不容易。两岸本身的交流对中期的现状管理很重要,但要真正解决台湾问题,国际势力必须考虑在内。从目前来看,在台湾问题上主要考虑的是美日同盟和欧盟,尤其是美日同盟保护伞下的日本。其他国际势力会在不同程度上发挥作用,但不会是直接的主导作用。

到今天为止,美日同盟的主体是美国。美国和中国之间有多重的利益关系,主要有战略利益和经济利益。在和中国的诸多关系中,美国对战略利益的考量是第一位的。这里有很多因素。主要是因为美国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霸权,其主要任务是维持这一霸权地位。其次,在美国人的眼中,中国是最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从而有潜力对美国的霸权地位构成挑战。另外,在后冷战时代,美国越来越把其战略重点放在亚太地区。但在亚洲,美国的影响力并不像在欧洲那样巩固。美国把重点转向亚洲是有其理性考量的。

正因为如此,美国总是在和中国的经济关系中看到其战略意义,或者说总是从战略的角度来审视中美经济关系,无论是日本还是台湾地区,对美国来说都具有工具性质,都是被美国用来制约中国崛起的工具。在台湾问题上,美国的最大利益是台湾的“独立”,尤其是和平的“独立”。和美国站在一起,日本能够有效地预防和消化中国崛起所带来的不确定性。

美国要在台湾问题上做文章,就要拉日本。因为有《与台湾关系法》的存在,美国卷入台湾问题具有必然性。2005年以来,美日两国正式把台湾海峡纳入《美日安保条约》。这样一来,在《与台湾关系法》(美国国会)和《美日安保条约》(美、日政府)之间就不存在任何鸿沟了。一旦台湾海峡出现问题,美日两国也就具有了干预的“正当性”和手段。

但是日本和美国也有不同的利益。在对华的经济关系上,日本和美国的利益更不一致。中国的经济崛起正在很快改变东亚甚至世界的经济版图,亚洲经济整合趋势不可避免。在非制度性的层面,亚洲经济整合程度不比其他任何一个地区包括北美和欧盟差。日本还是亚洲经济的一部分,在不远的将来,日本会面临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那就是战略上依赖美国和经济上依赖亚洲国家。要平衡这两方面的需求并不容易。经济上的需求会对日本的战略需求起到很大的制约作用。

随着中国的继续崛起,日本一直在调整其对华政策。日本一直在强化美日同盟,来对付所谓来自中国的威胁。应当清醒地认识到,在美日同盟的保护伞下,日本也在追求其自身的同盟。日本正在发展与一些和中国存在主权纠纷的周边国家的关系,明显表现在和越南、菲律宾的关系上。实际上,随着日本修改“和平宪法”,扩大军力,下一步必然要追求其自身的地缘政治势力范围。在东南亚日本所追求的地缘政治势力范围已经昭然。而在东北亚,日本唯一可以追求的地缘政治势力就是台湾。一旦民进党上台,台湾和日本的关系必然会得到强化,因为日本是“台独”势力可以得到的少数支持力量。

台湾问题在欧盟是什么定位呢?与美国相比,在对中国的关系上,欧盟的经济利益是首位的,在台湾问题上,欧盟只有遇到美国因素时,才会有战略上的考量。欧盟更多希望的是中国能够以一种可以让欧盟“接受”的方式来解决台湾问题。

香港问题

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回归过程中,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但中央政府克服了所有困难,实现了顺利回归。这里有很多因素,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香港回归始终是最高领导层的最高议程之一,也就是说,以一种高度集权的方式来处理香港回归的问题。但回归之后到今天,香港出现了很多问题,并且问题越来越复杂。实际上,香港已经成为中国治理的一大挑战。

回归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香港问题很快在最高领导层的日常议程中消失了。很多人认为,“九七”回归一结束,香港问题就解决了,香港问题从最高领导层的议程中拿掉了,中央开始用一种分权的方式来处理香港问题,但是各级官僚往往不具备解决香港问题的能力。因此,问题马上就出现了。2003年,香港数十万人上街游行,抗议特区政府。在此之后,香港问题再次回到了领导人的议程。但即使这样,很多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并且在恶化。这个过程中,存在很多方面值得人们总结的经验教训。

去殖民化和改革工作滞后

中国对香港实行“一国两制”。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内地和香港对“一国两制”有了全然不同的解读。内地方面强调的是“一国”之内的“两制”,但香港方面,尤其是民主派方面则倾向于强调“两制”,而非“一国”。也就是说,香港人的“中国意识”越来越淡薄,甚至完全没有“中国意识”。发展到现在,一些香港人不仅不认同中国,而且以做中国人为耻。尽管这部分人是少数,但这部分人是具有话语权的少数,深刻地影响着香港的整体。这种强烈的香港认同,甚至“反中”意识是目前香港问题的核心症结。出现这种情况表明,中央政府的香港政策出现了一些问题,人们至少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看:

首先,香港回归之后没有经历过一个“去殖民地化”的过程。香港成为英国的殖民地达一百年,但回归之后,什么东西都原原本本都被留下来了。这种主权移交方式当时被称颂,但后来证明是一个大问题。“二战”之后,原来被殖民的国家出现一波反殖民地运动,民族国家纷纷从殖民地宗主国那里独立出来。回顾历史,人们不难看到至少有三种去殖民地化的方式:

第一种表现为更换统治者。在反殖民地统治过程中,运动的领导人往往也是接受西方教育的。他们通过反殖民地运动,把作为统治者的殖民者赶跑了,而把自己推上统治者的舞台,而在制度层面,他们往往继承了原来殖民者建立起来的制度,而且还把原来的殖民者不曾实行的西方制度引进来。这种方法表面上去殖民地化了,实际上反而强化了殖民制度,这种方式往往是失败的。今天很多发展中国家仍然拥有原来殖民地宗主国所拥有的所有制度,包括宪政、多党制、三权分立、自由媒体等等,但所有这些制度只是作为摆设,并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第二种是彻底更换制度。一些国家在独立之后,实行一套完全不同于殖民制度的制度体系。一些国家返回到殖民地之前更为传统的制度体系,例如亚洲和非洲的一些国家,而另外一些国家则采用了另外一套“进口”的制度体系,例如那些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包括越南、古巴,就是这种类型。

第三种是进行制度改革。保留殖民地制度中一些有效的制度,和本地社会的一些制度有效结合起来。在独立之后,李光耀所领导的新加坡可以说是采用了“自主创新”模式,有机地整合了东西方最优的制度和实践,形成了自身独一无二的制度体系。当然,李光耀“自主创新”的巨大能力来自其深懂历史和世界事务。他不仅知晓历史上不同帝国政治秩序的优劣,更知晓他那个时代世界上各国政治经济体制的优劣。他能够把他认为是最优的制度和实践结合起来,成为自己的制度实践。

香港在回归之后,没有出现任何形式的“去殖民地化”的努力。这使得香港的体制很难适应内地的体制,也就是说,“一国”之内的“两制”之间矛盾过大,很难互相适应。原来人们认为,内地的体制也在变化,并且会变得和香港的体制差不多。但现在看来,内地体制的变化并没有往香港的方向走。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两个体制要互相适应,就需要香港的体制有所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说香港的体制要变成内地的体制,而是说至少香港的体制不会直接挑战内地的体制。但是,在没有任何去殖民地化的情况下,香港和内地的体制变得越来越格格不入。当两种体制的互动越来越多的时候,冲突的机会也就增多了。

再者,回归之后,香港社会具有了政治空间。在港英时代,香港没有政治空间,一切政治归于港英当局管控,香港所有的只有行政。有了政治空间就表明,香港人具有了政治话语空间。因为没有去殖民地化,新发展出来的话语必然是针对中国内地的。香港话语不仅要凸现香港与内地的不同,而且具有很大的政治野心要对抗内地,甚至改变内地,香港的民主自由话语的发展就是如此。具有浓厚香港地方意识甚至“反中”意识的是香港“九七”回归以来成长起来的年青一代。他们对自由民主的信念不容置疑,但他们没有任何现实感,他们却自信有能力实现自己所向往的政治价值。

越是年轻人越是反对内地,这个事实本身就需要内地有关方面深思。在强化“一国”的方面,内地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努力,但看起来这些努力产生了重大问题:

第一,在推行《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第 23条方面不当。香港作为中国的一部分,通过第 23条非常合理,但问题是如何推行。现在看来,特区政府推行方式缺乏专业精神,采取的是整体推行方式,即通过第 23条,如果采用分解方式,效果会好得多。

第二,国家的认同教育推行不当。香港回归中国之后,早就应该推行国民教育。在任何国家,国民教育是去殖民地化一个最为关键的方法。但这方面迟迟没有作为,直到后来问题变得严峻起来,才这样去做。做的方法又过“左”。把一大堆意识形态很重的东西放在一起变成了国民教育的材料,并且强行推行。这在长期接受殖民教育的香港,自然会引起了港人的强烈反弹,失败也是预期之中的。

第三,香港的基本政治体制设计存在很多矛盾。在港英时代,人们说“行政吸纳政治”,其实港英时代不是行政吸纳了政治,而是根本就没有政治。政治归于英国,香港人并没有任何权利参与政治。但回归之后政治是属于港人的。同时,香港也发展出了现代政党政治。在这样的情况下,政治首脑必然要由政党政治产生。但香港并没有理顺政治与行政之间的关系。作为政治首脑特首并非由政党产生,而是通过另外一个政治途径产生的。在立法会中,特首要面对通过政党政治产生的议员,而特首并无任何政党的支持。在这样的情况下,特首的合法性就成为大问题。再者,就立法会来说,有地区直选议员,也有功能界别议员。两种议员都是政治过程产生,但政治的含义是不同的。香港很多人对功能界别议员很有意见,这不难理解。功能界别实际上有其特殊的政治功能,主要是协调不同社会阶层的需求。但直到现在,功能界别所产生的议员并没有多少民主味道。如果功能界别也引入民主,那么情况就会不一样,就会产生美国参众两院的情况。

第四,如同大多数国家和地区一样,香港也面临资本的问题。全球化造就了社会的分化和巨大的收入差异,这是一个普遍现象。香港的经济结构本来就是少数利益集团主导的。随着大部分制造业转移到内地,而新的产业并没有出现,经济结构的畸形越来越显著。全球化尽管也给香港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但这些利益都被既得利益所获取,普通人民并没有获得多少好处。对民众来说,无论是收入差异还是社会分化,都是政府的责任。社会对抗政府成为不可避免,但社会没有办法来对抗资本,因为资本是可以跑掉的,因此民众就把矛头对准了政府。中央政府在这个过程中也俨然成为牺牲品。每当香港遇到严重的经济问题,中央政府就通过各种政策例如更紧密的伙伴关系、自由行等等输送经济利益。不过,同样,这些经济利益大多数走向了少数既得利益集团。这种结果也导致了香港很多人的不满。

今天,无论从意识形态化还是从政治立场看,香港呈现出了两个极端政治,一个是亲内地的建制派,或者左派,一个是亲西方的反建制派,或者民主派。中央政府全力支持建制派,民主派就拼命抵抗。这种对立越来越严重。更为严重的是,香港很快发展出少数“独立力量”,即要从中国“独立”出去。一些海外香港人也开始加入“独立力量”。这种对立的情形持续下去,“独立力量”会继续扩展。尽管“独立力量”是很少数,但在全球化和社交媒体的时代,这些少数可以通过国际化而发出巨大的声音,不断制造政治危机。

可能出现的危机局面

台湾和香港能够导向中国的“颠覆性错误”,不仅在于前面所讨论的这些问题,而且在于当今世界地缘政治秩序的巨大变化。历史地看,地缘政治秩序永远是第一秩序,而国内政治秩序是第二秩序。第二秩序要适应第一秩序;否则第二秩序就很难获得生存与发展的能力。再者,一旦第一秩序受到第二秩序的挑战,那么第一秩序背后的政治力量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资源来保护这个秩序。

在苏联解体之后,西方乘机侵入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利益。随着俄罗斯的相对复苏,它也必然要重建其地缘政治利益,从西方夺回原来属于自己的地缘政治利益。乌克兰的例子说明了俄罗斯要从西方收回自己的地缘政治利益的决心。俄罗斯在和西方的斗争中有两点是明确的。第一,俄罗斯争取其地缘政治利益的努力永远不会停止;第二,第一秩序(地缘政治秩序)高于一切,如果俄罗斯赢得了胜利,在俄罗斯地缘政治范围之内的其他国家的政治形式,也必然要受制于俄罗斯本身的政治形式。

    这种关系也适用于中国。中国的崛起也会导致其地缘政治利益环境的变化,不仅对自己内部发展有影响,而且对周边地区的发展也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自近代以来,中国被西方打败,失去了大部分地缘政治利益。无论是台湾问题还是香港问题,都是近代地缘政治变迁的产物,并且两个地区的内部秩序(第二秩序)也仅仅是西方地缘政治秩序的延伸。现在地缘政治又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即西方的相对衰落和中国的再次崛起。西方的衰落本身就要减少其对台湾和香港所能提供的支持和保护,而一个崛起的中国也必然要重建其地缘政治利益秩序。国家的统一是恢复中国地缘政治利益的第一步。在香港和澳门和平回归之后,中国也在寻找和台湾统一的方法。不管怎样,中国是不会容许香港、澳门、台湾、西藏和新疆等其地缘政治利益从中国“独立”出去,无论以何种方式,中国把这些界定为核心利益。一旦这些核心利益受到损害,中国会不惜一切来保护。再者,中国也不会容许其他大国在中国周边造成对中国的不安全。美国不容许苏联在古巴布置导弹。中国一旦具备了这个能力,也会防止或者阻止其他大国在中国的周边这么做。尽管中美两国并没有直接的地缘政治利益冲突,但美国要把其地缘政治利益扩展和深入到中国的周边国家,导致了和中国的间接冲突。这种情况和北约东扩到俄罗斯边界是一样的。

中国地缘政治利益也会影响到这个地区的政治形式。在香港泛民主派和中国有关香港特区民主化的争论就是这方面的反映。尽管中国并不反对香港的民主化,但不会容许香港的政治发展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而香港的泛民主派仅仅是从民主化的角度来看问题,而忽视了中国作为一个大国对其地缘政治的考量。如果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两者之间的冲突便不可避免。

同样,中国的崛起也会对台湾地区的政治形式产生影响。不是说中国要干预台湾地区的内部事务。历史地看,即使在中国内部,中央政府对不同民族地区所采用的政治形式也是不相同的,例如西藏和新疆有自己的政治形式,南部各个少数民族都有自己不同版本的土司制度。即使从国际关系看,中国一直强调不会把自己的制度强加给其他国家,这种政策是中国文化传统精神的反映。但中国崛起之后,更多的周边国家和地区会向中国调适。从这个角度来说,台湾的第二秩序如果要生存和发展下去,在最低程度上,不能和大陆的地缘政治秩序发生直接的冲突,更不用说去挑战大陆的地缘政治秩序了。但香港、台湾和大陆越来越密切的经济关系,中国地缘政治影响力的扩展,西方地缘政治的相对衰落,尽管这一切都有利于中国的最终统一,因为这些因素的出现,危机也会随时爆发出来。台湾、香港的“独立力量”会寻求独立,而西方力量为了其地缘政治利益也会利用台湾和香港的“独立力量”来制造危机。类似乌克兰那样的事件会不会在台湾或者香港发生?如果发生了,牺牲的不仅仅是台湾和香港,大陆也会受到影响。

中国能否继续完成国家现代化进程、和平崛起,最终走上国际领导舞台,这不是一个自然的发展过程,而是政治精英们冷静而理性选择的结果。

 

(编辑  季节)



*郑永年,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经济研究所所长,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海外顾问。杨丽君,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教授。本文摘编自郑永年、杨丽君《中国崛起不可承受之错》一书,中信出版社,201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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