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导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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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与化解地方政府债务风险

张明 来源: 2023.06.15 11:11:40


   

当前中国政府债务的规模和结构

根据中国社科院国家金融发展实验室统计数据,截至去年底,中国整个实体经济部门的杠杆率(非金融部门的债务占GDP的比例)是273%,其中可以分成居民、非金融企业和政府负债三部分。居民部门的杠杆率是62%,非金融企业杠杆率161%,政府部门杠杆率约50%。其中,中央政府债务占GDP20%,地方政府债务占GDP30%

不过,这个数据明显低估了中国政府的债务。真实的中国政府债务如何还原?这方面统计数据很多,我引用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22年度第四条款和中国政府磋商的估算值,主要提两个方面:

    一是地方平台公司的债务。很大一部分平台公司债务,在官方统计中列入“非金融企业”之中,政府有直接或间接的偿还责任,应该把它从非金融企业挪到政府债务中,这部分债务占GDP的比例,IMF的估算是47%

二是地方政府通过其他渠道新增的债务,包括专项建设基金和政府指导基金,IMF认为这部分债务约占GDP11%。这部分债务属于通常说的隐性债务(当然平台债也可以算是隐性债务)。

地方平台公司债务和其他渠道债务共占GDP58%。再算上正式统计的政府债,按IMF估算的中国全口径政府债务,约占GDP108%。我认为这个估算是比较有道理的。美国联邦政府债务占GDP大约110%左右,中国的政府债杠杆率和美国相近。

按照IMF的估算,经调整之后的中国实体经济杠杆率是284%。其中,政府全口径杠杆率是108%。应该说中国政府的全口径债务并不高,但债务结构问题比较大。中央债务只占GDP21%,地方债务87%

另一个问题是政府借债利率很低。现国债利率约2.9%,省级政府发债成本高一些,假定目前专项债4%左右;地方债很多是三四级城市的融资平台借的债,平均7%-8%,当然现在有一些下降。中国政府债务问题的实质不是本金的问题,而是利息的问题。

目前政府债务的总量不可怕,但是债务结构不合理,债务的利息增长得非常快,由此导致政府偿付利息的压力很高。

地方债务问题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今年年初,社会对地方政府债务的关注度明显增长,其主要原因来自三个方面。

目前地方财政非常困难。从财政支出方面看3年抗疫,地方财政负担巨大的预算外支出。而从收入方面看,由于疫情冲击、经济增长放缓,导致政府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特别是税收)显著下滑;而过去几年对房地产实行严格的调控政策,导致地方土地出让金收入大幅下滑,地方政府基金性预算收入明显下降。第一个因素,一方面支出增加,另一方面收入下降,地方政府的财政压力就非常大。但为了刺激经济增长,政府又需要更多的钱,必然要求融资平台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平台被称为第二财政,在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的时候,地方政府对平台的依赖更高,但是现在中央对地方政府的隐性债务监管压力也很大,由此形成了尖锐矛盾。

    第二个因素,今年1月份的宏观数据公布后,金融数据表面上看很好,社会融资规模比较高,人民币贷款规模创历史的新高,M1M2的增速都有反弹,M1的反弹尤其明显。大量的资金流入了平台。目前金融数据的放量,让很多人担心会不会再次回到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通过增发信贷、驱动地方政府扩大投资的老路,这方面的讨论比较热烈。

    第三个因素,地方政府债务问题背后所体现的深层次问题。

    我们的经济增长模式面临着调整。多年来,很多地方是通过土地、基建、地产、举债四个要素驱动经济增长。地方政府出售土地换得出让金,然后举债搞基础建设。土地基础建设一部分是工业用地,用于招商引资、推动经济增长;另一部分是商业用地,这部分土地收益较高,用来为地方财政和经济循环募集资金。所以土地、基建、房地产这三者是一个有机的循环,债务在其中是一个重要杠杆。过去20多年,这个循环基本是顺畅的,但现在这个增长模式的变现遇到了问题。因为这样的循环自然会推高商业地产的价格,而随着地产价格越来越高,当然会产生房地产泡沫的担心。随着“房住不炒”政策的实施,中央对房地产调控越来越严厉,尤其是过去两三年,资产负债表三道红线,商业银行贷款集中管理,这两招最厉害。

    房地产调控的效果,房价下降不显著,但商品房的交易规模明显下降,开发商拿地的热情下降,由此土地出让金的规模下降。这种经济增长模式,最终要靠商品房来变现,而变现遭到问题,就必然倒逼以往的“高周转、高负债”增长模式相应地进行调整。以前通过大量负债进行的经济运转模式,由于最终的变现渠道出了问题,就面临很大的挑战。以往的“经营城市”模式需要调整了。

    现在中国经济面临多重冲击。最重要的冲击来自两方面,一是过去三年的疫情,二是中美博弈。整个外部环境急转直下,同时我国经济的内生动力也在下降。为了维持经济的快速增长,过去两三年,地方政府在各个层面对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介入程度都在加深,在居民消费、制造业投资、房地产投资,甚至在出口背后,都有地方政府的介入。所谓介入,就要靠真金白银的投入,在当前情况下,财税收入受到限制,转移支付、专项债券有限,土地出让金也指望不上了,政府所需资金只能来自隐性债务。

我认为,地方政府实际的隐性债务规模可能大大超出IMF的估算。除了平台的显性债务,地方政府11%的“其他渠道新增债务”是兜不住的。

进一步看中国地方债深层次问题

    在内外冲击之下,政府对经济增长、社会发展的介入程度不断加深,导致地方债务不断增加。如何解决地方债务问题?总体看,应从增量和存量,以及保障和预案四个方面着手。

    (一)增量方面:防范未来地方债问题反复爆发。

    1.未来对于新增的、全国性的、区域性的重大的基础设施建设,要更多地考虑用国债和省级地方债的方式去融资。目前地方债居高不下,偿债压力大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种基础设施投资,虽然社会效益比较好,但它本身是周期长、回报率低、项目效益很低的投资。我们的投融资平台用市场化方式去筹措资金和投资,会发生期限错配和成本-收益错配。为了缓解期限错配、让成本和收益更加匹配,未来对于重大的基础设施建设,就应该用成本最低、期限最长的融资方式,也就是国债、金融债,包括省级的地方债。

    2.财权、事权应重新划分。当前,地方政府的开支压力很大,财权下放首先要给地方政府开源,传统税种更多比例由地方分享,或者开一些新的税种,主要由地方政府来分享,比如消费税。

其次,事权上收。目前全国人口的流动,人口老龄化加剧,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障的支出,更多应由中央统筹,这是大势所趋。

    3.通过制度设计,防范化解存量债务风险。首先要做好一些前提工作,在财权、事权更加匹配,举债和项目更加匹配的前提下,加强常规性的债务审计,以及落实一把手的领导责任制。主要领导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要把它落实。

    4.调整地方政府的政绩考核机制。未来我们不能只看GDP,要同时看债务,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政府会在债务和GDP之间做一个权衡。

    5.推动城市投融资平台向经营性企业转型。当然,不是所有的平台都能够成功转型,但有条件的平台应该尽可能转为经营性的国有企业。

    (二)解决存量问题。

    1.进行全国性的全面的债务审计。可以把地方政府债务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经营性债务,即平台公司由于经营性目的而举借的债务;第二类是为提供公共产品而承担的债务,如铁路、公路、机场、港口等基础设施;第三类是其他债务。审计要为区分经营性债务和公共产品投资债务两方面工作做准备。

    2.债务置换。对于审计中遇到的因提供纯粹的公共产品而举借的债务,由于此前举债成本很高,很难匹配,此类债务应由中央或省级政府发债进行置换,以拉长借期、拉低成本,解决这部分债务问题。

    3.对于经营性债务和其他债务,中央和省是不能买单的,要由地方政府自己化解。地方政府化解可选择的方式:一是注入资产,如东部一些较有实力的地方,将国有企业的股权注入平台公司,以此缓解债务。二是地方政府和金融机构通过谈判进行债务重组,如此前贵州遵义的路桥债务化解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将来这种方式可能越来越多。三是经济增长作为保障。如果我国经济增长率保持在较高水平,很多债务问题可以得到化解。当前的问题是怎样通过短期扩张性的宏观政策,中长期怎样通过新一轮改革政策提振或稳定经济的潜在增速预期,当然,实现较高增速不容易,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4.中国爆发系统性债务危机的可能性比较低,但是我们不能排除部分中西部的地区,比如说二线或三四线城市爆发政府债务危机的可能性。因此现在应该尽快进行研究,设想可能的情景,深入分析并制定应付危机的预案,万一发生风险事件,就可以更加及时、妥善、自如地去应对。

    (编辑  季节)



* 张明,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咨询委员,金融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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