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导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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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三)

文/周尔均 来源: 2023.04.18 16:50:41


 

破例传话

“不准传话、递材料”也是重要的“周家家规”

人们说周家有“十条家规”,这是按照七伯、七妈对亲属的要求由他人归纳的。其实,他俩对亲属的要求还有许多,比如:“不准为别人传话,递材料。”

在军就曾为这件事受到过七伯的严肃提醒。在军任海政文工团团员时,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陈沂,一位富有才华和历史功绩的老革命,反右中被错划为右派,下放黑龙江21年。20世纪60年代,在军在哈尔滨市拍片时巧遇陈沂,身处困境中的他托在军转封信给总理,反映这些年遭受的不公待遇。在军把这封信递交给七伯。七伯把信批给了总政治部。不久,七伯去哈尔滨公干,特地把陈沂和他爱人马楠找去谈话安慰,勉励他:“要向古人司马迁学习。司马迁受了宫刑还写《史记》,你陈沂一个共产党员,难道还没有司马迁那几根硬骨头吗?”

最终,陈沂同志被平反,调任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部长。

事过之后,七伯就此事温和地批评了在军:“今后,不要再给我递信了。你给我递信,又没有相关部门批件,算是公事还是私事?”在军赶紧回答:“知道了,我今后懂得该怎么做了。”

尽管对亲属们有如此严格的要求,却也出现过唯一的一次例外:七伯亲自让我向本单位党委传达他的一项重要指示。

这件事发生在1955年我这次北京之行。

保护人民利益是我党最高原则

西花厅客厅,七伯特意招呼我坐在他对面。他说:“今天我专门留出时间,听你汇报本单位的肃反运动情况。”

新成立的总后勤部重庆办事处是个正军级单位。这次肃反运动,面临着复杂的政治背景:西南地区是新中国成立后才解放的地区,国民党残余势力一度相当猖獗,“反水”的敌军和土匪相勾结,发生过近万人的武装叛乱。我军派去接收、整编的军代表是他们杀害的主要对象,经过几年连续剿匪、清查和镇压反革命运动的沉重打击,肃反运动中清理反革命及有牵连的人和事任务很重,涉及面很广,查出不少问题。

汇报到这里,七伯说:“有反必肃嘛!重庆是蒋介石的老巢,抗战时期我在那里待过很久,军统特务的根基很深,罪恶累累,通过这次肃反,清除埋藏下来的定时炸弹很有必要。我们要狠狠打击的是一小撮首恶分子和灭绝人性的匪徒,该杀的就得杀,同时也要认真甄别,区别对待,更不能冤枉好人。”

对我汇报的每项内容,七伯都听得很用心,尤其是我们单位在肃反中查出问题的具体数字。

七伯说:“你们西南地区解放得晚,国民党残留的特务、土匪、恶霸多,开展肃反运动很有必要,查出问题也是正常的。但是,你们毕竟是部队,而且只是一个军级单位,不应该有那么多反革命,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有严重政治历史问题。如果搞扩大化了,会伤害很多人,关系到他们的政治生命。要知道,人的政治生命是第一位的,保护人民的利益是我们党的最高原则!”

七伯又说:“对运动中涉及的地下党员,以及解放前曾给我党有过帮助的人,要特别慎重,认真甄别,不要轻易扣上‘叛徒’‘特务’的帽子。”说到这里,我已经意识到七伯的这番话不同寻常,最让我吃惊的是七伯说:“这样吧,你把我上面说的话转达给卢南樵同志,就说这是我周恩来的意见!”

从来不准亲属递信、转话的七伯,竟然让我转达对这样一个重大问题的指示,七伯的态度十分严肃,讲话铿锵有力,我顿有所悟,明白了七伯的所思所想,有了一种接受神圣使命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我回到重庆后马上给党委书记、政委卢南樵作了详细汇报。南樵同志立即召开党委会,传达学习周总理的指示。党委会做出了一致决议,坚决贯彻落实总理指示,对已经查出的问题逐一甄别,原定的问题性质,该下降的下降,该取消的取消,原拟的刑事和纪律处分方案也都仔细推敲,慎重排除和修订,从而及时纠正了偏差,避免了肃反扩大化。我们是个有着数万人的大单位,经过这次大幅度的调整改动,很多人得以避免遭受沉重的政治打击,家人免受株连。他们至今也并不知道,这是周总理亲自关心和干预的结果。

事后我曾想过,当时按照中央分工,总理已经不再分管军队的事情,对这样一个具体问题,如果按组织系统转达,再层层研究、逐级落实,要费不少周折。而且,有些人和事一旦作了处理,再纠正就困难了。所以,伯伯从保护人的政治生命的最高原则出发,果断地打破了不让亲属传话的惯例,采取了最简单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这是他心中始终装着人民,尽其所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干部和群众的又一生动例证。可以说,他是用“大原则”管“小原则”,用“大道理”管“小道理”。

再往深里想,七伯这次专门听我汇报“渝办”的肃反情况,是事先慎重考虑的,他想通过直接了解基层单位运动情况,用以佐证对肃反扩大化的忧虑。今天看得清楚,当年的肃反运动是必需的,但也确实存在扩大化的问题。从我们单位的情况看,有些纯属一般政治历史问题被定为“历史反革命”,有些只是三青团一般团员被定为“重大政治历史问题”。

从全国范围来看,“潘汉年案件”就是给七伯心中留下重大阴影的一个典型,也是七伯这次听我汇报的一个重要诱因。

潘汉年是个传奇人物。1931年,他在七伯直接领导下从事秘密工作,是七伯在情报工作中的重要助手。在江西苏区,他在恩来伯伯的领导下,参与了和十九路军、粤军的谈判,成为红军的“外交部长”。后来又协同七伯参与了第二次国共合作的谈判。他和夫人董慧一起,在敌人的龙潭虎穴中出生入死,纵横捭阖,获得了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无法得到的重大情报,业绩辉煌,功勋卓著。1955年肃反中,潘汉年却因当年被党派遣做敌伪特务李士群工作时,临时被李士群带去见过汪精卫一面这件事,遭到审查,突然被逮捕,背负了“国民党特务”“日伪汉奸”“台湾间谍”三重罪名。最终被判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于1977年病死在湖南茶陵县劳改茶场。

在潘汉年事件发生后,七伯指示李克农,组成由总理办公室副主任罗青长、秘书许明和公安部十二局局长狄飞的三人审查小组,仔细查阅解放前潘汉年有关档案,写出了一份实事求是的报告。

罗青长叔叔后来对我说,在潘汉年被捕二十多天之后,他们写出了调查报告。这份由李克农出面,于1955429日上报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的报告中,提出了有力的五大反证:第一,中央有过指示,一再要求打入敌伪组织,利用汉奸、叛徒、特务进行情报工作;第二,潘汉年所接触和利用的敌方人员,都有过正式报告;第三,潘汉年为我党提供了若干重要情报,为中央决策起到过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希特勒进攻苏联的准确时间、苏德战争爆发后日军是南下还是北上和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情报;第四,我党的组织机密一直未被泄露,直到上海解放;第五,潘汉年所属的重要关系,在当时仍然起着绝密的现实作用,而这些作用,毛主席、周总理都是知道的。得出的结论是:潘汉年虽有“疑点”,但根据大量档案反映的事实,请中央予以重视,慎重考虑潘汉年问题。可惜的是,这份报告未能对改变潘汉年夫妇的命运起到作用。

195543日,潘汉年正式被批准逮捕。半年后的同一天,有了七伯同我的这次谈话,从中也可以看出潘汉年事件对伯伯触动之深。

1982823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为潘汉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通知》,确认这是建国后的第一起“反革命”大冤案。

遗憾的是,七伯没有看到这一天。实际上七伯在潘汉年一案上的愧疚一直延续到他临终前夕。

七伯当年让我传达的这几句话:“人的政治生命是第一位的”,强调“保护人民的利益是我们党的最高原则”,特别是“就说这是我周恩来的意见!”字字句句都胸有成竹、意有所指。这就是七伯终其一生做人的最高准则!

循循善诱

伯伯的期许和警示

“恋爱婚姻是大事,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也是一辈子的事,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是七伯在最初与在军见面时对她的嘱咐,过了不久,对我提出了同样的要求。重温当年他的上述教诲,既是对我俩结为终身伴侣的期许和勉励,又是给予关切的叮咛和警示,用心良苦,蕴有深意。他和七妈始终关注着我俩的情况,在关键时刻亲自过问,指点迷津,使我和在军得以顺利跨越人生道路上的险滩暗礁,携手走进神圣的婚姻殿堂。

195510月,我在入党后,政治上动力倍增,组织上也很器重。在军由于表演才能出众,被东海舰队政治部相中,成了舰队文工团的业务骨干。我们两人一个在重庆,一个在上海,两三年不能见面,只能靠“两地书”传递情感。我给在军提出要求,希望我俩尽快成婚。

对在军来说,也有她的难处。她是东海舰队文工团的重要演员,处在事业发展的黄金时期,领导上正在培养她。

在这种情况下,我俩商量来商量去,各说各的道理,对成婚的事难以取得一致意见,一赌气,有一段时间干脆中断了联系,两人的关系定格在了破裂的边缘。

七伯、七妈始终在关注着我和在军的感情进展。195728日,七伯同贺龙副总理率团访问亚欧十一国后,在重庆总结工作、稍事休息。他让卫士长成元功通知我去见他。七伯推心置腹地同我进行了一次关系到我一生的重要谈话。他先问我和在军近来的情况,我把我俩发生矛盾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七伯耐心地听完后说:“你俩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恋爱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要经得起时间考验嘛!我看你俩是合适的一对,能在一起生活固然好,暂时分开也无妨,还是要服从工作需要。大革命时期我和你七妈不但长期不在一起,不通音信,常常连谁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呢!”

七伯接着批评我不支持在军的工作,说:“在军热爱自己事业,不愿意放弃文艺工作,这是一种自强的表现。如果硬是要求她把自己的事业服从婚姻,这才是本末倒置,是为难对方。当然,如果有妥善的办法能兼顾这两方面,你倒不妨试试。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依靠组织。”谈话结束时,七伯再次强调了一句:“尔均,你要记得,‘自强’和‘互信’是恋爱和婚姻的基础。”

七伯的指示,有如一把打开我俩婚姻之锁的金钥匙,使我杂念尽除,茅塞顿开。我醒悟到,解决我俩矛盾的症结,在于摆正事业和婚姻的位置:不是让事业服从婚姻,而是婚姻要服从事业,在这个前提下互商互谅,寻找妥善的解决方案。

从“瑞珏之死”谈自强自立

第二天晚上,重庆市委举办舞会招待七伯和代表团一行,七伯让我陪他参加。重庆话剧团有一位扮演话剧《家》中瑞珏的女演员,向七伯请教怎样演好瑞珏这个角色。在轻松的交谈中,七伯回答了她的提问。七伯说,巴金的《家》他读过几遍,曹禺改编的剧也看过不止一次。曹禺把巴金原创的《家》,演绎成一部在完美面纱下掩盖的辛酸悲剧,深刻揭露封建制度的黑暗,这是他改编的匠心所在、成功之处。七伯十分热爱戏剧,他年轻时还演过话剧。他在短短交谈中,对《家》中人物的诠释丝丝入扣,鞭辟入里。

巴金先生的《家》我读过,曹禺先生改编的话剧《家》我也看过,后来又重温了不止一遍。在巴金、曹禺两位大师病重时,我和在军曾前往探望,他俩深情地向我们回忆七伯对文艺界和他们的深切关怀。已报病危的巴老看着七伯照片,吃力地一字一句说:“很有精神,总理的形象常常浮现在我眼前!”曹禺先生哽咽着诉说他难忘的心情:“总理在文艺界有很多朋友。他很爱文艺界,我们大家也很爱他。”在场的吴祖光先生也补充了一件事:“总理说,我写的《风雪夜归人》,他看了七遍。”

巴金、曹禺把一生献给了文艺事业,为人们留下了世代相传的不朽之作。在军作为一个文艺青年,追随他们的脚步,为新时代的文艺事业和自己的艺术人生而奋斗。

就在这一年,七伯因公到上海见到在军,向她仔细地询问并加以教导,特别叮嘱她:“尔均的工作很忙,他不了解你的工作性质,你要多体谅他,遇到问题和困难,要多和他沟通,互相间要尊重对方的想法。”

在七伯的关心体贴和谆谆教诲下,我俩很快就恢复通信,冰释前嫌。1958年春节,我与在军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在军转业到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前身)担任文艺导演,在几十年的电视导演岗位上取得突出成绩。她是第一批获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艺术家,第一批获得“中国电视艺术终身成就奖”并是获奖者中唯一的综艺导演,是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广场晚会、综艺节目的首创者,并被全国妇联授予“感动中国的母亲”、北京市授予“首都最美家庭标兵户”的光荣称号。我俩的一世姻缘,互相促进,成就了各自事业上的发展。

2008年,我和在军金婚,恰逢中央电视台建台50周年和第七届中国金鹰电视艺术节,我俩被邀请与会。在向全国直播的隆重开幕仪式上,中央电视台赠给我俩一份特殊的金婚礼物——巨大的蛋糕,并在会上致辞:“各行各业都有佼佼者,但最值得骄傲和尊敬的是其开拓者。邓导是我们电视艺术行业名副其实的开拓者杰出代表。”在上万名观众的热情欢呼和掌声中,我同在军手把手地切开珍贵蛋糕的画面展现在全国观众眼前。不仅见证了我俩美满的婚姻,同时也是在军以自己在事业上的努力奋斗和取得的成就,对七伯、七妈生前期望的汇报。

“红楼”记事

1957年春节后,七伯和贺龙副总理率代表团出访亚欧十一国归来,在重庆“红楼”招待所住了四天。七伯抵渝的当天提出要见我,单位领导特意安排我(我当时担任“渝办”党委秘书)负责接待事宜。这使我能有机会在这种公众场合里领略七伯的待人处事之道,聆听他的亲切教导。

伯伯与贺龙

七伯一生十分看重友情,广交天下朋友。可以说,在党的第一代领导人中,他是朋友最多的人。在他看来,“有友为励,益奋吾志”,是人生一大快事。七伯也善交朋友,而他交友的“秘诀”只有一个已公开的秘密:待人以诚。

七伯和贺老总就是一对最亲密的战友、最知心的朋友,心心相通,至死不渝。这次我见到七伯,他没让我坐下,嘱咐我先去看望贺老总:七伯最注重礼节、注意小事,他让我先去看贺帅,显然是对贺老总的一份尊敬。

贺老总起身热情地同我握手,招呼我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他说:“总理对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周到。”接着,贺老总深情地说:“周总理是我最尊敬的领导。从南昌起义到现在,我在你伯伯的领导下共事几十年了,从他身上学到的很多。这次陪他出访又有不少新的体会。”在短暂交谈中,他对七伯赞誉有加,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贺老总同我谈话是在卧室外的客厅里,他住的是个大套间。我刚才见七伯住的是面积很小的普通的房间。我问成元功,七伯的卧室为什么这样安排。成元功说:“你七伯看到‘红楼’只有一个大套间,便交代我说,‘贺老总年纪大,身体不很好,套房留给他住,我同大家一样住单间’。”七伯一向以关心他人为重,更不要说对贺老总这样的挚友。

七伯抵达重庆后的第一天晚间,“渝办”党委在“红楼”设宴为代表团接风,按照七伯节俭、从简的原则,宴会在小餐厅举行,只摆了两桌。宴会结束后,七伯和贺老总一起看望“红楼”招待所的后厨。主厨和餐饮主管都是从国民党军队总部留用的,曾经专为蒋介石和宋美龄服务。七伯笑着说:“难怪今晚的菜这样有味道,当年我在重庆可能还品尝过你们的手艺呢。”说完还亲切地同他俩握了手。餐饮主管老孟师傅对我说:“我为蒋先生服务多年,见的高官贵人多了,一个个盛气凌人,摆大官的架子。哪有像周总理这样的大人物热情平等地对待我们。共产党就是不一样!”

1983年至1984年间,我在总参谋部办公厅任处长,贺老总的儿子贺鹏飞在总参装备部任处长,我俩很谈得来,工间休息时常常相约到楼下散步。他对我说:“父母这一生最尊敬的人是周伯伯,总是在我们子女面前谈起他。‘文革’中周伯伯想尽办法保护我父亲,甚至冒着极大风险把父母和我一起接到西花厅避难。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保住。林彪垮台后,周伯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找我母亲。我们全家都理解他,他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我俩还共同回忆了七伯参加贺老总骨灰安放仪式的情景。对于七伯在贺老总遗像和骨灰前深深鞠七个躬的含义,曾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我说:以我对七伯的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事先都是思虑周详,我有个设想,不知对不对:七伯第一次和众人一起的三鞠躬,是与大家共同悼念贺老总,向他告别和致敬。第二次三鞠躬,是表达他最终没能保护住贺老总的万般无奈和深深歉疚的心情。第三次单独鞠一个躬,是告诉贺老总,他已病入膏肓,不久将与他的亲密战友相逢于马克思灵前,正如七伯在最后一次接见外宾时所说:“马克思的请帖我已经收到了。”

鹏飞说,我的解释对他很有启发。

张学良的副官处长哭了

“红楼”宴请的当晚,七伯在致辞祝酒之后,特地来到第二桌,逐一向在座同志碰杯问好。我身旁是“渝办”副主任王政。当七伯走向王政时,他站起来哽咽着叫了声“总理!”接着痛哭了起来,把大家都惊住了。七伯仔细地端详了王政一会儿说:“我想起你了,是王政吧!西安事变时的老相识了。”王政继续哽咽着说:“总理啊!那时往返西安,都是我开车接送你啊!”

那天晚上是正式宴请,“渝办”领导和我都穿着军装,佩戴肩章,王政则是一身便装。总理何等英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其中定有隐情,他轻声对王政说,“你的事我明白了,好好工作,保重身体”。随即一饮而尽。王政见七伯对他那样亲近,由悲转喜,也一口干了杯中酒。七伯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接着同下一位同志碰杯。

宴会快结束前,七伯招呼他身旁的“渝办”政委卢南樵起身,和他简要地交谈了王政的情况。南樵政委汇报说:“王政是由总部任命的,现任办事处副主任,排序在前,但总部至今没有为他授衔。我们催问了几次,总部回答说西安事变时他是地下党员,但还有些历史问题需要调查弄清。”七伯生气地说:“还调查什么?我就是证人!当年确实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在西安和陕北之间开车接送我和张学良。他还做过一些有益的事情。如果没有西安事变,没有张学良,没有王政这些好同志,能有今天这个局面吗?你把我的意思报告总后、总政,要尽快解决王政的授衔问题。”

七伯和卢南樵同志素不相识,也没有上下级工作关系,却曾为肃反运动和王政授衔问题两次向他下达指示。这两件事,都直接关系着人的政治生命,也就是属于人民的根本利益,七伯一旦得知,就会毫不犹豫地亲自干预。

过了不久,军委、总政下达命令,授予王政大校军衔。他曾任张学良副官处长,是个管理型人才,后来被调到北京,先后被任命为总后勤部管理局局长和总参谋部管理局局长。

七伯与张学良的友谊是在西安事变中建立的。1936年,张学良担任“剿总”副总司令,驻兵西安。49日,他应中共领导邀请,秘密赶赴肤施与七伯会晤。这次见面后,七伯兴奋地说:“谈得真好呀!想不到张学良是这样爽朗的人,是这样有决心有勇气的人,出乎意料!”

张学良也对这次会面非常满意,他说:“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我结识了最好的朋友,真是一见如故。周先生是这样的友好,说话有情有理,给我印象很深,解决了我很多的疑难。中国的事从此好办了。”

西安事变是改变中国命运走向的一件大事。事变发生后,七伯应张学良邀请飞抵西安,两人朝夕相处了八天,商量和平解决事件的善后事宜。此后,他们便再未见过面,但相知相通的深厚情谊却绵延了数十年。

在七伯心里,张学良可以说是知音、挚友,更是“民族英雄,千古功臣”。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后,七伯不放弃任何机会,千方百计地营救。张学良被裹挟到台湾后,七伯曾设法托人带了封亲笔信给张学良,写了十六个字:“为国珍重,修身养性,前途有望,后会有期。”这封密信飞越海峡,最后藏在糖果盒底层才安全到达张学良手里,少帅见了不禁潸然泪下。

恩来伯伯去世后,张学良万分悲痛,眼含泪水对赵四小姐说:“中国失去了一位传颂千古的伟人,我失去了一位终生难忘的故友。”他对帮助整理《张学良口述历史》文稿的学者张之宇女士说:“我曾想在有生之年再见周先生一面,可是没有实现。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同样,恩来伯伯一直牵挂着张学良这位老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七伯突然提出要见罗青长,用微弱的声音嘱咐他,“不要忘记在台湾的两位姓张的朋友”,话刚说完就昏过去了。青长叔叔告诉我和在军:这两位姓张的朋友,第一位就是张学良,第二位是抗战胜利后国共谈判时,国民党负责毛泽东警卫工作的宪兵司令张镇。

为纪念恩来伯伯诞辰一百周年,我们在摄制《百年恩来》电视片时,原计划去夏威夷采访张学良先生,因赵四小姐病重未果。但少帅让人带回了他的讲话录像:“周恩来是我认识的共产党最伟大的人物”,“中国我只佩服几个人,周恩来是第一个!”

恩来伯伯真诚待友,已成众口之碑。回顾七伯的一生,波澜壮阔,异彩纷呈,或纵横于战争的刀光剑影,或投身于政治的激流漩涡。一般来讲,有过类似他这样经历的人,大多都会被时光磨砺得格外严峻冷漠,甚至可能会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而,恩来伯伯却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座坚固的礁石,始终保持着他的本心。

巴金先生有言:“友情这个美好的字眼仿佛一枝神奇的画笔,多少动人的画面由它产生。”看到了七伯对贺龙、张学良、王政和对所有人的挚爱情谊。我也更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天安门诗抄》中的“人民的总理爱人民,人民的总理人民爱”这句普通的词语,能使无数人感动和竞相传抄。

(编辑  季节)



¨ 本文摘编自《百年不了情——我与伯父周恩来相处的日子》,中信出版集团202211月出版,由季节摘编。

* 周尔均,周总理的侄儿,少将,国防大学原政治部主任、纪委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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