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导刊

     我作为农村基层干部,希望尽可能多地反映农村集体经济和集体产权制度的真实情况,尽可能多地反映农民和农村基层干部对这个议题的真实想法。当前集体经济与产权制度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农村集体经济发展不平衡和对农村集体产权制度认识不统一的问题。 

   

农村集体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

 

    一是东中西部区域集体经济发展不平衡、平原与山区农村之间集体经济发展不平衡、城郊区与边远乡村之间集体经济发展不平衡。二是如南街、华西、航民等一些集体经济的“巨无霸”村,与大量无钱办事、无人办事、无章理事的集体经济“空壳村”之间的不平衡。

    发展不平衡的原因,一是与农村基层组织的强弱关系很大。农村基层组织强的村,发展集体经济舆论引导就好,氛围就浓;发展集体经济办法就多,能力就强;集体经济发展后劲就足,速度就快。基层组织弱的村,发展集体经济舆论氛围就差,能力就弱,发展就慢,甚至失速倒退而成为“空壳村”。二是与落实双层经营体制处理“统”和“分”关系密切。在实行土地分包到户初期及延长承包期过程中,凡是分得比较彻底的地方,发展集体经济就没后劲,面临困难就大,甚至容易被瓦解。凡是统得比较好的村,集体经济发展就有后劲,就易于发展。三是与把控(超过农地经营正常收益的)超级地租的能力强弱关系很大。土地分包到户后,因国家基础设施与城市、工业建设的需要,征用农村土地,以及村民建房用地引起土地用途变化而产生的超级地租,从理论上讲理应归集体,但因种种原因,农村基层组织把控超级地租的能力强弱差别很大。凡是把控超级地租能力强的村,发展集体经济就好;反之,发展集体经济就难。这三个方面是就集体经济组织内部而言的。

    除了内部原因之外,集体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还有外部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一是与国家管理体制和支农资金投放方式的变化有关。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取消双轨制与农业税以后,国家投入了大量的支农资金,且其资金的投放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农村山水田林路综合治理的工程投资为例,过去在人民公社体制下,各级政府支农资金都是逐级下拨落实到村,由村集体经济组织负责实施管理。这就要求村里的领导班子要与村民商量着办,并在上级部门的专业技术人员指导下,动员和组织农民群众去实施,因而其工程质量与投资效率都比较好。而现在都要由有资质的施工企业来做,国家支农资金到了县里,就直接落实到工程项目上,村级的自筹资金也要打到这个项目上,然后由县招投办组织有资质的施工企业招投标。投标人在中标后一般都要层层转包,导致工程施工质量差,国家投入的支农资金效用与社会公正性降低,支农资金对发展集体经济起不到应有的促进作用。

    二是与大规模撤乡扩镇并村有关。撤乡扩镇并村是为了适应城镇化发展需要、充分发挥中心村作用,为城镇化所需资源提供组织保证。在有些地方取得了这样的效果,但绝大多数地方,却导致基层组织被削弱、村社共同体走向衰落和瓦解,思想道德滑坡,族群矛盾和宗族势力有所抬头,导致集体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更加突出。由于撤乡扩镇并村推进速度过快,许多措施没跟上甚至失当;有些行政村规模搞得过大,失管问题严重;缺乏农民群众认同感等等,导致政策出发点与实际效果相背离。

 

关于农村集体产权制度认识不统一问题   

  

    现代产权理论被认为是指导我国现代企业制度改革的理论基石,也是诠释以土地分包到户为代表的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合理性的理论基石。但是农民与农村基层干部是否都是这么看的呢?

    先看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基本过程。土地分包到户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阳光道”与“独木桥”争论中,遵循“摸着石头过河”的理念展开的。土地分包到户初时规定:承包农户不得出租转让与抛荒,推行“交足国家,留足集体,留下归自己”的生产经营管理方针。那时还没有形成完整意义上的理论作为指导。后来,为了坚持家庭承包长期不变,让农民吃上“定心丸”,也为解决转包土地不断增量扩面、土地抛荒日益突出、土地细碎化与规模化要求不相适应的问题,先后提出了所有权与使用权分开的两分法理论,以及所有权、承包权与经营权“三权分置”和经营权流转理论。这就是现代产权理论诠释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科学性与合理性、指导分包到户土地制度不断完善的基本脉络。

    参考现代产权理论涉及的诸多有关产权概念,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要义在于:由于集体所有制的产权不明晰,导致增加交易费用,并降低生产要素的效用;只有土地分包到户才能明晰产权,降低交易费用,提高生产经营效率,从而更快地促进农业发展农民增收。在集体所有权框架下依法保护分包到户的承包权、推动经营权流转,能够降低交易费用、提高生产经营效率、促进农业发展农民增收。然而这一理论未必经得起实践的检验。

    我所在的缙云县新壶公路两端点有两个村:好溪村与河阳村,同为向农户返包土地的两个案例,它们很能说明问题。东端的好溪村为统筹新农村建设与旧村改造、发展高效农业园和民宿旅游开发,领导班子通过村民代表会议决定,村里在负债经营条件下,以高于农户间的租金向农户返包土地,通过深入细致的工作得以顺利推进;而位于西端的河阳村是远近闻名的国家级古民居保护村,为旅游开发,按规划分两期征用120亩土地,村两委为向农户返包土地,两年来挨家挨户做工作,至今还有几户农民未签返包合同。从这两个案例中看到,以分包到户为基础的集体产权结构,在泛集体成员内部的交易费用,是增加而不是减少。

    从农村基层干部角度看,产权理论归根结底要落实到生产指挥权和收益分配权。对已转让土地收取租金、实际上不种田的农户而言,土地承包权就是收益分配权而己。

 

    如何发展壮大集体经济与深化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的意见

 

    首先,要营造发展集体经济与加强统一经营层舆论。《宪法》规定的双层经营体制,在实施过程中,“分”的舆论氛围甚嚣尘上,而“统”的舆论氛围似乎偃旗息鼓。习总书记在第七次深改小组会议上提出“土地公有性质不改变、耕地红线不突破、农民利益不受损”的三条底线,以及后来公布土地改革试点方案,农村基层干部很受鼓舞,但所有的试点区域都是一个做法,即土地使用权确权。这实际上只是固化现行土地制度所有的优点与缺点而己,这样的试点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言。要把搞集体化的典型宣传好,典型与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像报告文学《塘约道路》这样的典型宣传,其影响力要比单纯的理论文章强过千百倍。要通过典型宣传,洗净泼向合作化、集体化的污泥浊水,通过发展集体经济,带领农民共同富裕。

    其次,要强化农村基层组织建设与农村社区共同体的构建。这里谈一点,乡镇基层干部人才储备的问题。乡镇基层干部属国家公务员,不能光从大学生里面招考选拔,还需要从农村摔打出来的优秀干部里选拔一部分。很多公务员从大学直接进到公务员队伍,不会干工作,还很容易染上“官场病”。乡镇面对的问题很具体,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实践经验,许多实际问题解决不了,还不如农村的“大老粗”干部。所以加强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应注重从优秀村干部里选择,干得好的还可以进县级领导班子,甚至更高领导岗位。干部队伍的选拔也是一种社会导向。有些舆论认为,农村现在是村霸恶霸的天下,这不客观。农村确实存在村霸恶棍,也存在干部队伍素质不高的问题。但村霸恶棍的问题在基层,根子可能在上面。优秀的农村干部很多,是一个很大的群体。我们应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充分依托农村基层组织,加强村社共同体建设,努力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为发展壮大集体经济,实现共同富裕目标,提供坚强的组织保证和良好的社会环境。

    第三,发展壮大集体经济要有政策倾斜力度。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正确的政策是有效的管理调控手段,能激发人的主观能动性与智慧。农村里凡有好的带头人、多数群众要求走合作化集体化道路的,国家政策、支农资金上都应给予肯定与支持。特别是贫困地区农村愿意走合作化集体化道路的,国家应特别给予鼓励和扶持。充分考虑发挥基层党组织作用和村民自治组织作用。属于发展集体经济经营管理层面的制度安排,不能规定得过细过死,要为村民自治组织发挥作用留有足够的空间。

                                            (编辑  季节



* 周春光,浙江缙云县河阳乡村研究院副院长。

 

 编者按:塘约村位于贵州安顺市平坝区乐平镇,2014年以来,在村党支部的有力领导下,全体村民通过土地入股重新组织起来。土地实行集约耕作,发展运输、建筑等专业合作社,多业并举。集体经济的发展很快改变了塘约村的面貌:2014年村集体收入仅4万元,2016年就突破了200万元;人均收入从2013年的不足4000元,提高到2015年的8000元和2016年的10030元。绝大多数农户已经脱贫,塘约从一个二类贫困村变为“小康示范村”。

 王宏甲的报告文学《塘约道路》出版后,产生很大社会反响。今年两会期间,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在39日参加贵州代表团全体会议时说:“塘约做到这样,关键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是新时期的大寨。我看了那篇文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去年写了一本报告文学,书名叫《塘约道路》。塘约村所走的道路对我的教育也很大。贵州省安顺市塘约村有3000多人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村里人也就是勉强度日。全村共有1400名劳动力,最多时有1100多人都外出打工。这和今天全国广大农村的情况基本一致。

 

党支部是名正言顺的组织者

 

 2013年,村里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把全村的路和田都毁了,房子也倒了不少。村子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路被冲了,农民没法出门,连公路都到不了。包产到户后,各家农民只管自家的那一点地,要修路各家的地都动不得。怎么办?大家只有组织起来共同修路,否则就真的“无路可走”了。这就是村里农民开始组织起来的契机。

 但是组织大伙靠谁?是找哪个大户?还是找个公司来?眼前连路都没得走,找县市领导来都来不及,只有村党支部出面。在中国当下的条件下,党支部就是名正言顺的组织者。  

 村党支部首先组织大家修路。政府也支援了一部分物资。村民们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大家自带干粮,义务劳动,先后修好了联结村子与10个自然村的道路,又用28天时间修好了通向镇里的全长4公里的柏油公路。这样的积极性,是家庭承包制下难以想象的。

 组织起来之后,塘约村开始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首先是村党支部鼓励村民把自己的土地承包权拿出来参社入股,土地连片种植。集中种田用不了几个劳动力,其余的人组建农民专业合作社,搞多种经营,实现产业结构多元化。村里还成立了评估小组,对村民入股的土地进行评定等级,折算股份。专业合作社与农户签订入股协议,按照村、合作社、村民334的比例进行利润分成。

 土地流转到集体,实际的耕种土地面积大大增加。原来搞承包时全村土地是1500多亩,重新丈量后变成3000多亩,同时还纠正了部分村民侵占集体土地和集体荒山的情况。土地确权的过程中,还有一些在外打工的村民回来,把土地交回村集体,他们就可以拿到一笔地租款。  

 

村民组织起来的好处

 

 我问当地农民,组织起来有什么好?他们跟我讲:就说种菜,我们基本的生活问题首先是吃饭,分田到户可以解决吃饭问题。但是穿衣服的钱从那里来?小孩读书、家人看病的钱从哪里来?这都没有办法从责任田里种出来。农民没有别的出路,只好出去打工。

 留在村里的人怎么挣钱?养猪、养鸡、种菜,拿到城镇里去卖。可是城镇没有你的地盘,只能在偏僻的街边上叫卖,风吹日晒,菜一天就蔫了,只能贱卖。城里人也看不起做小买卖的农民。集体经济解散之后,单家独户的农民面对强大的市场经济,如果再不组织起来,就走不下去了。没有组织就没有农村集体经济。而只有在党支部的领导下组织起来,堂堂正正地劳动,农民才能成为真正的主人。

 现在农民组织起来了,全村种的菜只要一个人一部车就可以拉进城,可以跟学校机关的食堂联系,进行点对点供应,还保证菜新鲜、没上农药。这样不仅节省了劳动力,农民收入也增加了。

 一些进城打工的人看到村里的情况转好,就陆续回来了。现在已经有800多人回村,这800多在外打工者有当驾驶员的,有搞装修的,有当木匠、泥水匠、刷油漆的,还有水工、电工。一些人组织了建筑公司,一些人组织了运输公司。村里已经有200多辆车,马上要建汽车修配厂。还有在城里打工的女孩也回来,开了饭店、服装店。回来的村民都在合作社里实现了就业。农业、运输、建筑、服务业多业并举,使塘约村的集体经济迅速壮大。

 周边的村庄开始羡慕塘约村,也通过土地确权向这个村流转土地,塘约的集体经济组织就这样进一步扩大。  

 塘约村不是“城中村”,也不是华西村,它是位于西部的贫困村,这是中国农村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塘约的道路使我发现,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迫切需要组织起来,只有组织起来才能共同脱贫。

 农民分散的个人力量很小,组织起来的劳动力才是第一生产要素。同时,耕地集中统一种植。人和土地两大资源集中起来,才能在市场上站住脚。所以,必须把农民从单家独户的小农生产中解放出来,才能真正释放蕴藏的生产力。

 

必须坚持集体所有制

 

 从塘约村之前的生活和现在发生的变化,我深切地感受到:在农村必须坚持集体所有制。

 首先,农村的土地集体所有制,是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所取得的最伟大的成果之一,它是避免农村出现两极分化的制度性保障。

 我考察过塘约村的历史。500多年前,明朝派兵经贵州去云南讨伐元朝残余军队,贵州地多人少,于是朝廷命令部分军士就地垦荒种地,解决军粮问题,之后还向这里移民。政府给到此移居的老百姓分发土地,当时土地占有是很平均的。但到了解放前,塘约全村的土地已经集中到两户地主手里,这两户地主还都是“城里人”。贫苦农民欠了债没法还,就只能把自己的地“流转”出去,自己一无所有,只好给地主打工当雇农。

 当地农民跟我讲解放前塘约村的情况,说当时妇女生孩子就生在灰堆里。家家户户盖“秧被”,就是把种稻剩下的秧苗晒干弄软再编起来,盖在身上当被。贫穷到这个程度,过去我从没听说过。今天如果有人主张土地私有、自由买卖,就可能再次出现全村土地归一家名下,别人都给他打工的情况。这跟1949年新中国建立以前有什么区别?当年为什么要成立共产党?

 第二,农村集体所有制和社会主义制度,孕育了新中国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在安顺见到一个村党支部书记,是去年“七一”全省到北京接受表彰的六个人之一。20多年前,村里的老支部书记将不久于人世,就把他找来,要他接村书记的班。因为老支书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个年轻人有组织能力、大公无私、能吃苦,把全村托付给他才放心。可当时这位青年还不是党员。老书记就问他,你愿意入党吗?年轻人看到老书记那么期待的眼光望着他,对他如此信任,就说我愿意。老书记就把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都请来,叫年轻人当场写入党申请书。三个月以后,他以一个预备党员的身份开始领导这个村子,20年来一直跟贫穷搏斗,今天这个村已经非常了不起。

 只有在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下,老书记临死的时候才会放不下全村的群众,一定要委托放心的人把村庄管起来。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制度下,村干部们才会对百姓的利益念念不忘。但现在包产到户后,很多村书记只考虑自己的事了。只有集体经济制度能够孕育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如果没有社会主义制度,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也会瓦解,那么共产党向何处去?

 农村集体所有制是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最重要的阵地,而且农民也走到了一个必须组织起来、必须坚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的时刻。

 

 (编辑  杨利红)



* 王宏甲,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

 

  改革开放初期,提出的是“统分结合,双层经营”体制,而不是走纯粹市场化 “分”的路子。2013年两会上,习总书记在江苏团会议上讲过,小岗村解决了“分”的问题,但“统”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30年来,“统分结合”的思路没有坚持下去,今天农村的问题更加严重,而且出现了许多新问题,人跑了、地荒了、村空了、城市满了。今天“统”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农村的问题,而是事关国家前途命运的问题。

  发展双层经营模式,稳步发展集体经济,靠谁做?怎么做?中央提出,要发展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用多元化方式解决问题。

蒲韩乡村联合社经验的意义

 

    蒲韩乡村社区联合社已经走过了19年的历程,它成功的实践,提供了很多值得讨论和借鉴的经验。

  2005年开始我就介入这个试点,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种种波澜,蒲韩乡村联合社塑造了一个“统”和“分”之间的中间体。我认为,没有这个中间体是做不成事情的。“统”是指这个非行政化的集体组织,它包括了近4000户社员和7万亩耕地,联合社的组合有一套办法,成员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意愿,有一套管理和指导系统。

 这种模式最重要的经验是破解了“统分结合”的难题。统分结合要靠中间体,这就是郑冰带领的113个人的团队所从事的工作。依靠这个团队,联合体搞活了这一盘经济、社会、文化的综合服务,提供农民所需要的服务内容。又比如它的辅导员制度,辅导员可以深入每家农户,把各户的情况都搞清楚,而且开始搞信息化大数据。它的服务所达到的边界,以及它的组织方式,都远远超过了日、韩、中国台湾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综合农协模式,创造了中国本土的经验。

    113人创造的集体经济(合作社),2016年销售收入达到7000万,除了支付113人的劳务和各种社会文化活动的费用,还有300万利润。从2012年开始保持收支平衡,现在已经非常稳定。

 联合社的核心团队已经成长起来了,辅导员也已经换了三拨,开始是年纪较大的妇女,然后年轻人上来了。这个团队一手托着集体的组织(包括经济、社会、文化内容),一手托着农民。依托这个团队,把农民组织起来共同发展经济,创造收入,同时创造农民所需要的各种社会文化内容。集体组织里还有很多小集体——有经济类、文化类、社会类,手工艺作坊已经发展到18个。由此,农村变得欣欣向荣。三四年前,在外头打工的人很多,现在从外面返乡的人逐年增加,回来的人,一类是专业种地,一类是“农兼别业”,还有“别业兼农”。

 

探索农民合作组织的多种形式

 

    发展集体经济过程中,村集体组织起来很重要,关键在于组织生产之外,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农村社会文化生活统一起来?

    2002年我在洛川试点,组织了一个农民医疗合作社,那时还没有“新农合”,农民就医难的事得不到解决。搞医疗合作社很受农民拥护,发挥了很大作用,农民的医疗费用下降,一度拉低了全县和周边地区的医药价格。但这种模式不可持续。医疗费越来越高,钱从哪里来?我找当地政府商量,把新型合作医疗的钱(当时农民人均10块)给乡镇医疗合作社,政府说不行。没办法只好到处筹款,找基金会帮助,但人家只能帮你一时。实践证明,农民要想把医疗做好,一定要依靠自身的经济实力。

    2005年开始接触郑冰的联合社,我觉得这种模式很有希望。联合社起步时不是为了钱,而是从推广农业技术开始,然后组织妇女跳舞,并且是有规模的组织,一开始就组织了几十个村的1000多妇女,今天还是依赖当年的这个基础,这和一般农村组织的概念和成长路径都不一样。

 

参照东亚综合农协的经验

 

    从那时开始,我就考虑借鉴日、韩、中国台湾地区综合农协的经验。综合农协其实是一个功能的综合,综合了经济、社会、文化。这样的集体组织模式,是否能够形成社会化的资源,并且能够保持长期的生命力,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我认为,这样的模式,可以解决“集体是谁”的问题,能够在乡镇形成社会化的资源,并且具有可持续性。

 综合农协体系的建立,日本是在1947年,中国台湾地区在1950年,韩国是在1961年,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在这些国家和地区形成了很大的规模。综合农协的资产属于农民,政府是拿不走的。所谓农民集体,在当地乡镇一级是独立法人;国家(地区)农协也是一层法人。政府的钱给到综合农协的,包括给乡镇农协的钱,都变成集体的资产,集体资产不可以分。其依据是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农协法”和“农会法”。这种组织定义在公法人和私法人之间,是中间法人。日本直接把农协定义为中间法人。

 随着最近20年全球化的进展,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农村变化很大,从思想到体制到法律整个体系都发生了变化,情况各有差异。韩国到今天还是强调中央农会的地位,农协就跟小政府一样,支持下边乡镇的农协。 

 我们要做农民协会,应该是由党组织领导和支持的农民合作组织,它也将成为共产党执政的有力基础。农村几十年来发生了重大变化,要靠我们的机制和体制的力量来引导,仅靠市场力量是做不到的。

 

从“三位一体”合作模式到供销社改革试点

 

    2005年,我所在的社科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请以郑冰为首的7家农民合作社组织来开会,鼓励他们成立农合之家的联盟。11年来已经产生了200多家合作社,其中有8家登记为“新农村综合发展协会”。我认为,这是中国的新型综合农协的样板,但推广起来还很困难。

    在政府的指导下,怎样把郑冰和蒲韩乡村联合社的经验进行推广?经过好几个试点后,2015年农村开始搞供销社改革。这是对当年习总书记在浙江瑞安县所肯定的“三位一体”模式的延续。三位一体,即“生产(服务)、供销、金融三结合”。中发(201511号文件《关于深化供销合作社综合改革的决定》还加上了乡村社会服务内容。这个文件已经有“为农服务的综合性组织、合作经济组织”的提法。

 “综合性合作社”是毛泽东1939-1941年在延安时期提出来的,当时毛泽东对南区合作社有很多批示,给“综合性合作社”列了十项综合服务,包括交通运输、种树,也包括金融。“11号文件”把历史和现实结合起来,提出了这个方向,体现了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重要思路,即通过供销社的形式发展农村综合服务。

 20世纪80年代就曾搞过农村供销社,改革信用社,希望农民入股,以此为纽带联系农民,形成综合性的合作社,但没有实现。现在农村信用社都归入农商行,但供销社仍然可以起到引导作用。11号文件说,基层乡镇供销社的改革,要“为农、务农、姓农”,要密切联系群众,要做平台,要做生力军,成为枢纽,把政府和农民两边连起来。这跟我们的实践方向是一致的。

 我们通过供销社系统,在河北省内丘县金店镇搞试点已经一年多,很有效果。一是在乡镇供销社基础上,建成金店镇新农协综合发展协会。二是要联系农民。过去供销社跟农民没什么关系,农户只出租房子。现在职工们挨家挨户走访,总结了农民需要的11项服务,请大家到蒲韩去学习,已经去了两次,后面还要继续去,他们觉得在那里能学到东西,很愿意学习并推广蒲韩经验。

    他们仿效蒲韩“辅导员”的做法,设置了“组织员”,一村定一个,挨家送传单,做服务,服务内容包括年货、农资的统购统销、农产品的集中销售;还做育儿、养老的服务项目。他们自己总结:第一,做活动是新农协的生命,通过活动能激发大家的热情,活跃农村,促进人心的凝聚和合作经济。第二,强调培养妇女骨干。有个妇女一年前还很腼腆,现在已经当上了新农协的副总干事。她一个人就可以带动一片,先从跳舞、搞活动开始。现在新农协在当地已经很有影响力,老百姓感觉“老供销社联系群众的精神回来了”,大家都乐意把自己的需求跟供销社讲。

 金店全镇1万多户,现在加入新农协的接近6000户,从6个村推广到33个村,整体形势不错。乡镇供销社和新农协是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由县供销社管理。县里还有试点办。农协理事会由农民组织,但一定要请政府派人参加,理事会要接受政府的推荐。这样就可以得到政府的支持和资助,可以带动组织农民中的优秀分子。现在内丘县全县都开始推广金店镇新农协模式。前不久邢台市委、市政府也发文,要在全市推广内丘新农协的经验。根据各个地区不同的实际情况和经验,把综合农协做起来,把蒲韩的经验推广出去,这是个大事。

 

 

附:

郑冰:蒲韩乡村社区联合社的实践   

 

    我是山西运城地区永济市寨子村的村民,蒲韩乡村社区联合社的理事长。联合社在蒲州、韩阳两个乡镇辖区内,共有24个行政村,43个自然村,2万多户,8万多亩土地。目前联合社共有3865户社员。

 

联合社的艰难起步

 

    我们从1998年开始搞技术培训,当时觉得农民的农资投入比较盲目。2001年,我们组织了很多妇女搞跳舞活动。2004年,谢丽华老师到我们那里说,你们妇女活动这么好,但村里怎么这么脏?这话让我们觉得脸红。我们赶紧发了封倡议书,动员大家清理村里的垃圾,只用了三天时间,全村204户就把10多年的垃圾都清理完了,大家都感觉很振奋。那时村里的路坑坑洼洼没办法走,为此我们成立了理事会,组织村民参加义务修路。永济市政府、妇联开始关注我们。

 2005年,我们接触到杨团老师和温铁军老师。杨团老师给我们讲了“综合农协”,如何组织培训搞合作社。我们很快组织了7个经济合作组织、7个手工艺组织、7个妇女组织,以及蒸馍厂、涂料厂等,但到2007年这些项目就失败了。我们体会到,合作社组织起来容易,管理并不容易。

    2006年开始,中央从搞新农村建设,2007年发布了《合作社法》。十七届三中全会决议提出,“建设生产发展、生活富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我们感觉政策在不断完善之中,及时引领新农村建设。2006年我们村曾被评为“新农村建设样板”。

    2005年,合作社把村里175户的870亩地合在一起。当时分管农业的书记、市长都来了,说土地问题是高压线,你怎么敢这么干?我说,这是大家自愿的。当时市长说了一句:“你要不把‘千亩生态园’搞好,农民会吃掉你。”到了2007年,因为合作社管理成本太高,真的做不下去了,只好解散,870亩地放回了各家各户。

 

把农民的生活放在第一位

 

 经过反思,我们体会到:在农村经济目标不一定是第一位的,农村生活才是第一位的。回过头看,我们的技术培训、妇女跳舞、环境卫生,正是这些活动把大家合作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做农村工作不能太心急,要稳步发展。把农户的地集合在一起,不外乎就是引导农户科学种植、技术培训、统一购买价格合理的农资和服务、联合起来做销售。为联合起来的农民提供服务,才是合作社要做的。

 合作社的服务空间在这43个村子,组织了上千名妇女参与的舞蹈活动,几千人参与的农民运动会,制定了2009-2018年的10年计划,把公共服务做起来,在此基础上把与生产相关的经济合作做起来。2012年我们组织了联合社,联合了28个专业合作社,按地区划分了12个办公业务点。从2009年到现在,在老师给我们提供的指导和培训的基础上,我们现在拥有113名核心团队成员,而且70-80%是年轻人。

 参加跳舞等活动的全是中老年人。在2009年开始组织合作社的时候,先让社员把自己的子女动员回来。其实,年轻人的父母并不乐意儿女为一年几万元在外面打工,尤其是不愿意看到子女结婚之后和家人孩子分开的状态。现在,我们这个团队成员有很多母女、母子、夫妻。

    而这时,青年和中老年之间的矛盾又产生了。我们努力改变家长式的管理,让年轻人多参与地里的劳动。年轻人刚回来不愿意种地,我们特意组织大家一起干农活,早上天不亮就下地,风吹日晒,年轻人感到集体劳动很有趣,也感到农活的辛苦,才真正理解父母的不容易。我们向年轻人发问,能不能改善辛苦劳作的传统方式?年轻人的想象力和创作力是蛮丰富的,现在几乎所有地里的重活都可以由机器设备来完成。

 

多样化种植和生产服务

 

    大家总说农业生产收益不行,我住的街巷共有17户人家,其中一户在西安做老板,另有两户在外面开小饭店、打工;其余14户都没有出外打工做生意的。这14户人家都盖了楼、买了车,收入几乎全是靠种地。有的人家有上百万存款,他们一天工都没有打过。

 种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收入?主要来自土地流转、土地确权。2013年,我们村3000多户社员共有3万多亩地。大家发现,土地流转的大户经营得也不太顺利。我们找到一些自己的地不够种的能手,把几十、甚至上百亩的土地都转移到种庄稼能手那里。现在我们3000多户社员共耕种着7万多亩地。

 2001年市里动员,说加入世贸了,鼓励大家种果子,说比种小麦效益好。但种了这些年我们也看到,种经济作物市场波动很大,苹果最低才卖3毛钱,大家就都要去砍苹果,改种桃树或芦笋。从2009年起,为了寻求经济收入稳定,开始搞多元种植。我们这7万亩土地一直以户为单位,一户最好是5-10亩地种一样作物,每种最多的不超过50亩。每家都实现多品种,避开市场风险。去年夏天下冰雹,我们的香椿、杏、桃已经收了,但后面的柿子和核桃受损比较大。

    我们听说国家现在要进口很多粮食,就跟社员们讨论,这7万亩地不能都种果树,要拿出1万亩地种小麦。2009年,我们推动每家农户拿出一亩地做土壤转换,少用或不用农药化肥;搞秸秆还田,采用生物防治法减少病虫害,比如用粘蝗板、杀虫灯诱杀害虫。这些防范措施一旦产生效果,农业生产肯定会有一个大变化。

 现在围绕43个村和3000多户的植保服务体系,从土壤转化到植保服务,我们已经完成了几万亩土地的联合。生态多元化也是一种模式。现在我们的粮、棉、稻、果,形成一个几万亩的多元结构。这几万亩土地、几千户,已经形成了技术服务体系,也形成了与市场的对接。

 

组织统购统销,引导村民消费

 

    我们在43个村里设有18个辅导员,都是普通的农村妇女。一人服务3-5个村,210户左右。辅导员天天入户,正确互动,这是我们辅导员的岗位优势。在运城、永济也设立有薪酬的辅导员。

 我们蒲韩联合社的服务空间很广,联合社可以跨乡,合作社可以跨村。但不符合我们理念的不能成为我们的社员。联合社有18条规定,比如赌博的、对老人不孝顺或对孩子不正确引导的,就不能加入合作社。   

 农民加入我们消费店的消费社员,也做一些消费方面的引导和规范。比方年货统购。大家过年都要买年货,我们统一提前一个月预定,3000多户大概有100多万元的量。这100多万中,50多万消费采购当地产销品,引导大家多吃核桃、枣、花生。比如说我们在永济、运城的社员,让大家多吃我们当地的花儿蘑。我们也和其他合作社互换小米、大米、枣。只要是我们社区的社员在永济、运城打工做生意,我们就把他的消费对接上。联合社每个月都有日用品统购,我们把这些服务项目整理成专供,日用品是其中一项,有专人负责,看似小小的油盐酱醋,结果统一买盐,一下子要20多吨。同时,统一供销杜绝了假冒伪劣产品。市场不一定都在外部,3000多户社员每年互换产品,一年就达300多万,销售总额就是600多万。

    在永济有3800户是我们的合作社社员,每一户都有信息档案,记录得很清楚。 3年前我们在永济开了一家消费店,连接这些社员,这一连接不得了,把周边都连起来。现在我们在永济、运城两个就近的社区设有消费店,在这里消费的社员有8000多户,及时给社员配送面、油、菜,一定要送到厨房。

 

开展信用互助

 

    2012年起,国家规定统购统销的合作可以开展信用服务。我们当年就启动合作社社员的信用互助,这种互助不是以赚钱为目的。第二年有3000多户需要资金,一些很弱的农户根本借不到钱,连借钱的信心都没有。我们设置了2000元的无息借款,提供给他们。核心问题是合作社提供什么服务?为谁服务?在2012-2014年间,共有20几户逾期,其中没有一户是因为种植或者小规模养殖而逾期的,大都是做生意的。信用服务中,农民(特别是种地户)是讲诚信的。我们的信用服务体系从2013年运营到现在,利率一年一年下降。但我们发现,信用服务是一个杠杆,可以使几千农户之间建立起一种更加紧密的信任关系。

 

为老人、儿童、妇女服务

 

    上级领导和杨团老师都曾经提醒我们关注老人的养老问题。我们统计以后发现,75岁以上的老人有2000多位,社员越来越趋于老龄化,如何让他们生活得更加安心?我们办了“不出村养老”服务,一村十几位老人不出村,每个老人的子女每月掏200元,进行互助养老。现在我们有16个村采用了这样的养老方式。虽然不赚钱,但给了老人很大的心理安慰。老人们觉得国家政策这么好,每个月还给80多岁的老人发钱,老人在一起那种状况,非常美好。另一个村搞了个老年公寓,投入几十万,年年要找钱才能维持,镇长书记也头疼。这种服务体系的构建,让联合社越来越有底气了。

 2016年我们启动了对60岁以上老人的信用服务。55岁到75岁之间的社员,只要你愿意养点小鸡、养猪、养羊,不是大规模的,我们一定尽全力提供服务。有600多户这样的老人在做力所能及的事,还能有点收入。老人实现了自我养老,保持了一种自信状态,他的感觉就不一样。这个服务是我们现在全面推行的。

 在永济、运城的一些老人退休,听说有这种不出村的互助养老,也愿意回到村子里来,生活舒服,还可以和亲朋好友一起安享晚年。

    我们前年开始,做了3岁孩子的“小私塾”,也就是不出村的幼儿教育,今年已经做了10个村。村小学校的校长找我,说你们这么一做,周围两个村20个孩子都进不了我们幼儿园了。我说,我不是和你竞争,这些两三岁孩子如果送出村去教育,对孩子不太好。乡村是一个非常自如的空间,我们就是带孩子们到田间去观察玩耍,培养他们的想象空间。校长说你这样就影响了我们上万元的收入。我提出,我们理事会讨论一下,可以从合作社公益金里提出钱来给你补偿,我们可以一起做教育。现在村里小学才教到二年级,这43个村有600多个孩子要到城里上小学,家长要陪着去,在城里租房,占着一个人天天送孩子,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钱。把这些孩子争取回到村里,村里这么好的环境,完善我们的小学教育才更好。

    联合社的妇女不仅仅是跳舞,还要把老人、孩子、妇女组织起来。我们有18个手工屋,有一批妇女把芝麻做成香油,把黄豆做成豆腐,把红薯做成粉条;纺线织布,把棉花变成线,变成布,其实这个过程中就是老人把手工艺传承给下一代。孩子跟着老人学这些手艺,这才真正是天伦之乐。

 

树立正气,弘扬正能量

 

    农村是一个家,不可以用工业的或城市的逻辑去经营。农村是熟人的空间,所有的事大家互相都清楚。农村的制度构建,不是说你写个纸写在墙上就完了,人和人之间有无形监督的一种制度,它是隐含在熟人口碑的传播里。在这个熟人空间里,主导的正能量一起来力量很大。

    农村用所谓现代管理方式是行不通的。村干部的约束力也要靠口碑。合作社的监督也需要村干部,我们也请村干部对我们提意见。各村干部要做工程搞乡村建设,少个万八千块钱,我们合作社都会拿点钱来补贴。我体会,农村是一种道义的自然的文化。所谓道法自然,一定有人文因素在里边。现实中也有落后愚昧的东西,关键在于怎么用新的理念引导。

 啥是集体经济?村两委是集体,村是集体,我们合作社也是集体,学校也是一个集体。我们的老年协会、书法协会都是一个群体,这些群体都在产生正能量。最近村干部传达上面精神,要把公益服务、精准扶贫做“到点”。但做“到点”不能养成“等、靠、要”的惯性,农民完全可以自立自强的。我们坚信,未来的政策会越来越好,我也很庆幸做个农民。

     

    (编辑  杨利红)

 



*杨团,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

 

 

这世上的书已经太多了,我们为什么要读马克思的书?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规定动作”,那么,最自然的回答便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是科学。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在于——“究竟什么是科学”?

什么是科学

 “科学”是一个产生于文艺复兴时代的词,但丁的著名定义是:博学深思是重要的,不过,单纯依靠思考却是远远不够的,只有通过语言、文笔、画笔、凿子等把它们表现出来,才能成为science(科学)。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开创了人类历史的新时代。

众所周知,中国有历史上最完善的读书人选拔制度,有无数博学善思的学者,而欧洲最著名的大学皆是中世纪的产物,牛津、剑桥、博洛尼亚等这些著名学府都有教会背景,但是,正如欧洲中世纪的教士一样,中国的士大夫阶级是特殊阶层,一旦进入这个阶层,便脱离了劳动,更视“动手”为贱业。

脑与手的分离——这便是现代科学不是产生于欧洲中世纪、不是产生于传统中国的根本原因。

而在文艺复兴时期,特别是在佛罗伦萨这座生气勃勃的城市(它的名字可以直译为“鲜花盛开”),艺术家与裱糊匠没有什么不同,理发师与医生也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佛罗伦萨人相信:只有当脚掌证实了心脏,思想与手的劳作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人们才真正开始创造一种崭新的文化——这种新文化,被但丁等人称为“科学”。事实上,“现代文化”就起源于脑与手的结合,这也就是“现代文化”与一切“旧文化”(欧洲的基督教文化和中国的士大夫文化)的根本区别所在。现代文化的实质,就是知识与劳动实践的结合,而现代科学技术正由此而产生。现代文化的创造者是工匠,他们是现代工人阶级的前身——这就是E·P·汤普森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中所揭示的历史事实。这种对“文化”的理解是如此有悖于人们的传统与积习,因为它与旧势力对“文化”的理解相悖,以至于在某些人看来,这种散发着劳动和“动手”的寒酸与汗酸味道的文化、这种把“文化”和“下等人”联系起来的努力,严重玷污了那种充满了香水、“书香”味道的文化,亵渎了高尚的、纯粹的文化。于是,对于文化的这种崭新理解,从其产生的那一天,就对“纯文化”、“纯精神”、“纯文学”构成了挑战。

马克思曾经笑谈过这样的悖论:资产阶级文化中充满了上帝的爱、法律的尊严、纯洁的说教,但是,资产阶级的行动,却是由欺诈、卑鄙、阴谋诡计和残酷的镇压构成;与之完全相反,无产阶级文化中尽管散发着劳动者挥汗如雨的酸臭,洋溢着奴隶对于革命暴力的呼唤,赞美着革命者对于淋漓鲜血的正视,但是,无产阶级所从事的,却是堂堂正正、大公无私、为劳动人民求解放的行动。

当马克思说到“动手”的时候,他所说的“动手”并不仅是指劳动,而是指“革命”和“人民专政”:

 “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是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追求世界上最持久的幸福

马克思主义与纯学术的说教毫无关系,“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在这种科学、这种文化中,不仅充斥着劳动的汗酸味,而且还布满了火药的气息。

因此,读马克思的书,既不会使你感到舒服,更不会使你升官发财,当然,这种科学、这种文化更与廉价的快乐无关。

一般的读者也许知道马克思出身于快乐、富裕的资产阶级家庭,且有一半荷兰血统,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马克思的姨妈索菲亚和姨夫列奥·菲利普联手创办了著名的荷兰飞利浦公司。而当你知道了这些之后,一定会继续问:如此快乐的富二代马克思,为什么会成为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呢?

马克思的故事、马克思的事业与马克思对于“幸福”的理解有关。实际上,马克思与他同时代的天才约翰·斯图亚特·穆勒一样,把人生的意义定义为追求“幸福”。

边沁说过:所谓最大幸福原则,就是指大多数人的幸福,而世上最持久的幸福,就是使个人的幸福与大多数人的幸福协调起来的努力。

 “幸福”是什么——这就是马克思在他17岁时的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所阐释的主题: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地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正是基于这样的选择,马克思献身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但是,马克思与包括亚当·斯密在内的经济学家们,对于“经济学”这门学科的意义的理解,有着微妙、但却具有天壤之别的差异,因为在后者那里,经济学实际上就是追求“快乐”的职业,而对于马克思来说,经济学则是为了人类谋“幸福”的事业。

正是基于这样的选择,即使卡尔•马克思博士今天还活在世上,这位《资本论》的伟大作者,仍旧不可能在某个“一流学院”谋一份教职。因为马克思对于“知识”和“幸福”的理解,与多数知识分子截然不同。

每当想起马克思的事业,每当思考什么是“自由”,什么是 “人的幸福”之间区别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小学时代课本上叶挺的《囚歌》,想起那些革命者对于幸福的理解: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将我连这活棺材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我不知道,像马克思17岁时的那篇作文一样,叶挺的诗篇,是否还幸存在今天的小学课本里。

我们为什么要读马克思

我们读马克思,是因为我们关怀全人类的命运,像鲁迅所说的那样,能够感到自己与人类“共命运”——“无穷的远方,无穷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我们读马克思,是因为我们鄙视这样的无聊笑谈:“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到死了钱还没花了”。恰恰相反——正如康德所说,作为小人物,我们既在为自己的衣食而斗争,同时,也情不自禁地在为后人、在为他人而工作。

这就是人的“类本质”,所谓“情不自禁”,“是因为人们没有意识到,但他们却这样做了”。康德说:正是基于这一点,“每个人是必死的,但作为人类,他们却是不死的”。

随着马克思主义的诞生,知识、“文化”与下等人、与劳动结合起来,个人的命运与人类的幸福结合起来,阅读马克思的理由有很多,但我以为这两条是最基本的。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马克思之前的西方学问,都通向马克思,而马克思之后的西方思想,都是从马克思这里重新出发的。

马克思逝世10年之后,毛泽东诞生于中国湖南,而马克思诞辰100周年的时候,毛泽东到北大图书馆报到——正是从那个时候起,马克思的思想便点燃了无路可走的中国,也是从那个时候起,马克思主义便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炬火,马克思主义便与中国的命运结合在一起。

中国人要了解西方,需要懂得马克思,而西方人和全世界要了解中华民族的现代命运,更需要懂得马克思。

马克思的学说是如此博大精深,我们学习阅读马克思,究竟该从哪里入手呢?

万事开头难。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指出:学习马克思主义,关键在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键,在于搞清楚形而上学与辩证法的区别。而世界上最难的问题,恰恰就是这种最基本的问题:什么是形而上学?什么是辩证法?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希腊思想对世界本源的思考,包括两个部分:自然哲学与形而上学。自然哲学把世界的本源理解为原子及其运动,形而上学则把世界的本源理解为数以及计算和预测——因此,形而上学也直译为“物理学之外”。

将命运归之于数和“定数”,还是归之于矛盾、运动与斗争?这既是一个宇宙观的问题,更关乎对于政治的理解,实际上,它也关乎西方文明的起源——希腊城邦的命运。

所谓辩证法,不仅揭示了物质世界的运动,它也是人们理解世界的方式。在苏格拉底那里,辩证法也被称为“助产术”——即启发、帮助公民们把自己的话讲出来的方法,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就是希腊城邦公民政治的基础。

但是,在柏拉图、康德和黑格尔那里,辩证法却被理解为“否定之否定”的教条——即在思想上否定、在现实中肯定(现实秩序)的庸人哲学;而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则继承了苏格拉底的传统,它的核心,就是启发、帮助无产阶级——沉默的大多数发出他们的声音——“让人民说话,天不会塌下来”。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也就是无产阶级实践力量的“助产术”,它最终凝结为波澜壮阔的《共产党宣言》。

黑格尔有句名言:“密纳发的猫头鹰在黄昏时起飞”,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形而上学是在希腊城邦政治衰败(黄昏时刻)崛起的。这意味着:随着希腊城邦的衰落,柏拉图的形而上学,代替了公民政治、代替了公民政治的基础——辩证法;这也意味着:从那时起,在希腊城邦,“哲学家”对思想的垄断,代替了生产与战斗着的公民的呼声。

一个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就是统治阶级的思想。希腊城邦的沦陷,既肇始于哲学家的掌权与兴起,从事战斗与生产的公民的消失,而更在于形而上学以数字的计算和逻辑的推演,代替了自然哲学关于原子运动的学说。马克思23岁时的博士论文《伊壁鸠鲁自然哲学与德谟克利特自然哲学的差异》,其目标与抱负,就是要恢复、发掘希腊的自然哲学传统,并以此批判形而上学。其中,马克思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原子运动有两种必然性——互相吸引与垂直运动,而这两种运动互相作用的结果,则造成原子运动不是直线,而是矛盾、对抗造成的“偏斜运动”。

正是以此为起点,马克思接续并发展了希腊的自然哲学,发展了自然哲学描述物质世界的辩证法——后来,马克思和恩格斯,又通过继承康德“仰望星空”(星云爆炸)的视野,把辩证法由静力学的时代,引向热力学的时代,从而把自然哲学锻造为唯物辩证法。与形而上学不同,辩证法告诉我们:问题不在于世界静态结构的逻辑呈现,而在于宇宙是在矛盾运动中发展着。问题不仅在于解释世界,更在于改造世界。

人的正确认识是从哪里来的

只有了解唯物论的辩证法,才能懂得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要贡献,《矛盾论》和《实践论》是最经典的著作。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在西方哲学中,矛盾是对称的、对等的,正如有正即有负,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毛泽东更为明确地指出,矛盾是不对称、不对等、不均衡的,因此,就有“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有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有矛盾发展的不平衡性,也就有其之间的对立转化。毛泽东的名言是:小是大变来的,弱的一方,可以打败和战胜强的一方,而无产阶级的革命运动的关键,就是要善于掌握这种矛盾对立转化的规律、这种不平衡性。

毛泽东同志对于辩证法的丰富与发展,集中体现为他独创性的矛盾学说,而这一学说,则是在长期的中国革命战争中锻造出来的,因此被称为“血的哲学”。毛泽东关于矛盾不均衡、不对称的思想,也深刻地启发了钱学森、丁肇中、屠呦呦等有伟大贡献的自然科学家。

人的正确认识究竟从哪里来?

马克思率先指出:所谓正确认识,不是对宇宙间“唯一规律”和“必然性”的沉思——因为那便是宗教的、或曰形而上学认识论。而人的正确认识,就来自包纳他人的视野,倾听他人的声音——特别是实际上沉默的大多数——无产者和劳动者的声音,这种被马克思发展了的苏格拉底辩证法,又被毛泽东概括为“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这也就是毛泽东所说的“实践”。因此,群众路线的哲学基础、《实践论》的基础,就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辩证法。

我们阅读马克思所遭遇的最大困难,便在于马克思的著作是极为抽象和高深的。但是,故作高深正是马克思所最为鄙视的,马克思著作的那种高度抽象性,绝不是马克思刻意为之,而是由资产阶级生产方式本身的高度抽象性决定的——把握这一点,是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关键。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28岁的马克思和26岁的恩格斯,联手创造了历史唯物主义学说,其核心就是把人类社会的发展,建立在对“生产与交换活动”的分析之上。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的生产与交换活动是极其抽象的,因为与此前一切生产交换活动都不同,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不是物物交换、不是简单的掠夺、甚至不是看得见的剥削——它表现为商品和货币交换,而无论商品(的价值)还是货币,却都是高度抽象的,是我们的肉眼看不懂的。

《资本论》就是从分析商品与货币这种“极其抽象”的东西入手,来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

在《资本论》第三卷中,马克思才揭开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谜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抽象性,就集中体现为信用体系的支配作用。因此,所谓资本,并不等于“货币”,因为资本,无非就是“信用化的货币”,即马克思所说的“以货币形式为完成形态的价值形式”。

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把宗教的“虔信”,改造为信用体系——这是“致命的一跃”,这意味着:在现代大生产的条件下,没有人是依靠自有的资金经营企业,没有人是依靠自有的资金买了东西再卖出去,甚至没有人是依靠手头的积蓄消费。因此,资产阶级的生产与交换,甚至不是建立在商品与货币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信用”的基础上。

马克思率先提出了“全球化”的理论。但是,马克思更重要的发现则是指出:有“世界劳动人民的全球化”,也有“资本主义的全球化”。前者以“全世界劳动者的联合”为基础,后者则以少数资本家对于信用体系的垄断为基础——而对于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联合来说,其最大的障碍是:当生产与贸易发展到全球规模的时候,国际信用体系却依然垄断在少数资产阶级的手中。这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也是根本的矛盾。

而所谓资本主义,就是少数资本家支配全社会生产资料、进而通过资本的权力独占垄断信用的制度。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的特征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因此,把资本变为公共的、属于社会全体成员的财产,这并不是把个人财产变为社会财产。这里改变的只是财产的社会性质,它将失掉它的阶级性质”。

共产主义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具有公共性的、为全世界劳动者服务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和信用体系,而不是简单地、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个人财产变为公共财产”。共产主义要消灭的是资本主义,而不是资本。因此,《资本论》所提出的,也并不是简单、浅显的阶级斗争学说,《资本论》所发现的,乃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特殊性、抽象性,《资本论》揭示的是资本主义兴起与危机的规律。

塑造更加公平的国际秩序

列宁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列宁指出: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由两个方面组成:一个方面是通过垄断国际信用与投资来剥削全世界——这就是金融垄断,另一个方面是以武力制造一个有利于国际资本掠夺的不平衡的世界结构——其手段是战争。

共产主义是全世界劳动者的事业,所以,我们不能离开具体的国际条件谈社会主义,我们更不能离开具体的国际背景、离开对国际秩序的清醒分析、把握、引导,去抽象地评判某一时期社会事业的功与过、得与失。我们不能离开国家安全空谈国际秩序,更不能离开合理、公平的国际秩序,去讲国家发展、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

离开了这一切,就不能正确理解新中国的历史,不能正确理解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

1960年开始,在毛泽东领导下,由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同志挂帅,中国共产党公开批判苏联共产党背叛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行径,并发表了包括《列宁主义万岁》等一系列重要理论文献。

中国共产党人认为:要实现全世界劳动者的全球化,要建立公平合理的国际新秩序,就必须打破美苏两霸独占的全球化,就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各种形式的霸权主义。1960年越南战争的全面爆发,以及1970年代初第三世界人民斗争的胜利,证明了中国共产党人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真理,对世界形势做出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正是由于毛泽东、邓小平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原则,对世界形势做出了正确判断,方才为1970年代以来全球新秩序的形成,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创造了根本前提。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新中国的前后三十年不能互相否定。总书记在这里讲的不仅是新中国的历史经验,而是深刻阐述了新中国的发展,与建立公平、合理的世界秩序的关系。如果没有这种马克思主义的人类共同体视野,那就不能正确理解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也不能正确理解中国的革命、建设、改革与发展。

如果没有对马克思主义全球化理论的坚持,没有前三十年的斗争所换取的和平,改革开放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没有中国的改革开放,所谓全世界劳动者的全球化,所谓公正合理的世界新秩序,更是不可能。

在这前后三十年中,邓小平同志的理论,对于马克思主义学说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直到晚年,他老人家还是这样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说:和平与发展,这两个问题,一个也没有真正解决。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当前所面临的伟大任务是:“要引导国际社会共同塑造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序”,“引导国际社会共同维护国际安全”。我们必须从这样的视野,去审视、理解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理论。

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一带一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开发银行”,他所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就是当代世界的马克思主义,这一思想,已经得到了全世界爱好和平的国家与人民的广泛响应。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正是马克思主义学说,开启了由世界劳动者推动的全球化。1840年以来,正是中国和全世界爱好和平与发展的人民不懈奋斗,逆转了不公正、不合理的旧秩序。

“每一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长征路”。

因为这是中国的万里长征,也是全人类——全世界劳动者的万里长征。

                                       

(编辑 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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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天公重抖擞

李零

2017-04-19 10:44:16

我知道的“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是哲学博士,老婆是贵族女儿。他俩是旧世界的叛逆者。恩格斯是资本家,红色资本家。他用他挣的钱,养马克思做学问。马克思主义是西学的一支。这门学问有三大来源,德、英、法各一,都是欧洲国家。如果不研究西方,不研究资本主义,等于无的放矢。

马克思主义的特点是什么?是反资本主义。资本主义是一个无所不在的世界体系,这个体系支配着所有人的大脑,谁都唯唯,谁都诺诺,只有马克思说不。天下之学,逃杨入墨,凡是拿资本主义当天经地义的,肯定反对马克思主义;凡是反对和批判资本主义的,也往往要回归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的书,从前是禁书。正是因为禁,才有人读。我就是拿它当禁书读。

过去,上政治课,老师讲什么,我根本不听,宁肯自己读书,原因是他们讲得不好,完全是“党八股”,我是读过原著的,印象大不一样。

马克思的书很多,影响最大的是《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资本论》难读,但有些道理很简单。比如“谁养活谁呀,大家来看一看”。现在大家都说,打工仔、失业者是老板养活的人,老板过不舒坦,你们就没饭吃。马克思说,错,完全相反。“资本”(capital)这个词,意思是本钱,即第一桶金。很多第一桶金的神话都是谎话。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污。一针见血。他讲商品拜物教,那一章写得真好,亚当·斯密说的“看不见的手”支配一切,世界变成“拿大顶”。马克思的原话是“头足倒置”。

现在,发财是硬道理。市场万能,金钱至上,赌神就是上帝。我们每天看到的,不正是这样一个世界吗?

“西马”解构马克思主义,主要是拿“早期马克思”和“晚期马克思”作对,认为《共产党宣言》《资本论》不好,越走越远,违背了初衷。早期著作才是他的正根儿。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两部手稿最重要,一部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部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手稿。这两部手稿,前后有好几个译本,我都读过。马克思、恩格斯从来不提前一个手稿,相反,恩格斯一再说,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他的两大发现之一(另一发现是剩余价值学说),是完成于后一手稿的《费尔巴哈》章。

卢卡奇说,马克思主义是人道主义,阿尔都塞相反,说马克思从来不是人道主义者。他们俩,谁更符合原典,其实是阿尔都塞。这类争论,我国也有反映,周扬、王若水说马克思讲“人性异化”,不对。胡乔木说马克思“存人性弃异化”,其实,马克思从来都讲异化,但从1845年起,就再也不讲人性异化。《资本论》讲异化,不是人性异化,而是劳动异化。

有人说,马克思主义是宗教,共产主义是乌托邦。恩格斯说,罗马基督教就是早期的社会主义运动。毛泽东跟五台山的和尚说,咱们的共同点是要解救苦难的众生。马克思主义诉诸群众运动,但马克思主义不是宗教,用不着许愿还愿这一套。无神论、不信教,替穷人说话,这一直是马克思主义的“头号罪状”。

我知道的“共产党”

我说过,我不是共产党员,我读过马克思的书,绝不后悔。

提着脑袋为天下受苦人说话、拼命,这样的共产党人,你打得倒、杀得完吗?共产党从外部是打不倒的,是杀不绝的。

美国是全世界最反共的国家之一,入境申请必有一问,你是不是共产党,但美国人对共产党非常无知。在美国电影中,共产党就跟咱们电影里的日本鬼子一样,标准打扮是一身中山装,扣子扣到嗓子眼,脑袋上戴个制服帽,说话恶狠狠的,一脸凶神恶煞。我看过美国拍的两部反共宣传片。其中一部,一上来,马恩列斯跟达尔文搁一块儿,统统属于不信上帝该下地狱的一类。另一部说,从傅立叶在美国搞“和谐社会”一直到列宁、斯大林的苏联,所有社会主义都很失败,最好的范例是以色列的基布兹(Kibbutz),照样行不通。

有一次,我去芝加哥,住在一位美国朋友家,她丈夫是一个经济学家。他问我,你是共产党员吧?我说不是。他不相信。我说为什么。他说,我听说,在中国,只有共产党员才能拿到好工作,你既然在北大当教授,怎么可能不是共产党员呢。我告诉他,共产党员在中国到处都是。他们很多只是普通的工人、农民和战士,不一定都是大富大贵。当然了,现在倒是有人希望赶紧把共产党改造成这样的党,比如发财党或阔人党。

我不是共产党,但见过共产党人。大革命时期的,抗日战争时期的,解放战争时期的,解放后各个时期的,当官的也好,老百姓也好,我都见过。

学历史,我们都知道,没有国民党,就没有共产党。国民党也曾经是一个革命党。它怎么从革命党变成发财党,怎么从庆祝胜利,受降接收,到吹拍贪腐,丢尽人心,以至兵败如山倒,很多教训值得深思。古人都懂得,民可载舟,亦可覆舟。防民之口甚于川,周厉王的办法是不行的。国民党败走台湾,曾经采取鸵鸟政策,19461949年的历史,不许讲也不许教,蠢得很。

我听很多老人说,国民党走麦城那阵儿,共产党在学校里都是最优秀的分子,不仅学问好,连体育都好,共产党厉害就厉害在会宣传,会跟老百姓摆事实、讲道理。

我知道的“西方价值观”

哈耶克写过一本书,叫《通往奴役之路》。奴役的反面是自由。他说的“奴役之路”是所谓集体主义社会,既包括希特勒的国家主义,也包括斯大林的社会主义。法西斯主义最恨共产主义,德军大举进攻苏联,最后被苏联打败,为什么反而归为一类,原因就在于,在西方概念中,任何集体凌驾个人都是法西斯主义。比如我们说的“大公无私”,按他们的说法,这种概念就是法西斯主义。

阿伦特写过一本书,叫《极权主义的起源》。极权主义的意思也是如此。

这个问题跟西方历史、西方文化有关,跟他们对国家形态的理解有关。国家演进,一般都是从小到大,从分到合,从孤立分散到多元一体,大一统代表复杂社会,高层次管理,以及世界主义。

古典作家,希罗多德讲希波战争,很像火烧赤壁,曹魏是强者,但被吴蜀联军打败。希罗多德是希腊裔的波斯公民,感情在希腊一边。他创造过一种经典对立:小必自由,大必专制。在他看来,希腊虽然是一堆小国,好像“池塘边的蛤蟆”,但居然能把庞然大物的波斯打败,这是自由战胜奴役。这个想法一直支配着西方人的头脑。

其实,希腊长期窝里斗,最后被马其顿取而代之。马其顿打败波斯,接收波斯,模仿波斯,建马其顿帝国,这是希腊的顶峰,然后才有希腊化时代。罗马也是由共和走向帝国,这段历史,他们也自豪。但中世纪以来,欧洲一直是五胡十六国,一盘散沙,四分五裂,谁都管不了,只能靠上帝领导。上帝是虚拟领导。

西方传统,政府不太灵光,君主不太灵光。他们革命,先借君权反教权,后借民主反君权,主要是为市民社会(商业社会)开道。结果,君权也没反彻底,教权也没反彻底。

西方没有中国这样权威至上的皇帝,也没有中国这样幅员广阔的大地域国家。他们最信服两种管治,一是上帝,二是金钱。现在,上帝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上帝。除了这两样,谁都管不着,这就叫自由。中国的关羽老爷,我们山西的圣人,既是武圣,又是财神,倒很像美国的自由神。美国国徽,白头老雕,一爪抓箭,一爪抓橄榄枝。做买卖得这么做。

我们跟希腊不一样,更像波斯。欧洲历史,近东文明是背景。前伊斯兰世界的近东,埃及、亚述、波斯是他们的三代。我们的“夏商周三分归一统”是一统于周,他们的大一统是波斯帝国。虽然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帝国比较晚,相当我国的战国时期。这个大一统是靠政教合一。琐罗亚斯德教是最早的普世宗教。

孔子说过一句话,“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论语·八佾》)。对这话,历来有争论,但有一点很清楚,中国,华夏眼中的夷狄,特点是分种为酋豪,没有君长,有也是一些小君长。他们居住分散,见不着人,说不上话,经常在马背上哼哼,他们的史诗就是这么唱出来的。这就是草原上的自由。部落和部落之间,遇事得商量着办,领导得轮流坐庄,这就是草原上的民主。而那些航海的,住在小岛上的,情况也差不多。

华夏不一样,特点是有君长,小官上面有大官,大官上面有皇上,一层层有人管着。这些都是世俗领导。世俗领导都是人,顶多在位几十年。死了就让孩子当,就跟手艺人一样。中国革命,无教权可反,要反就直指君权,干脆把皇帝打倒。中国是亚洲第一共和国,革命非常彻底,打倒皇帝还不杀皇帝,跟西方不一样。

西方国家并不发达,所谓现代国家(nation),出现很晚,很多都是打出来的,人为凑起来的。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把这种国家叫“想象的共同体”。他说的“印刷帝国”,就是我们说的“书同文”。而“书同文”在中国是前现代的东西。

欧洲自治传统很强。个人也好,地方也好,喜欢讲自治,地盘一般都不太大。除了俄罗斯,接受蒙元帝国的遗产在陆上殖民,建立横跨欧亚的国家。大一点的国家都是殖民地。如加拿大、美国、澳大利亚。美国曾是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的榜样,但战后却是世界头号霸权。

欧洲的自治传统也影响到马克思。马克思早期主要是同无政府主义作战,施蒂纳讲“唯一者”,有点像存在主义,也被他批判。但他也有欧洲文化的烙印。比如他说,共产主义是自由人的联合体。

我理解的西方价值观:

自由,主要是做买卖和打工的自由。

民主,主要是选战民主,背后是利益集团。几千年来,村里人都懂,要选只能选有钱有势的大能人。

平等,主要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博爱,更多是宗教意义上的。法国遭遇恐袭,有人哀悼;中东每天死很多人,没人哀悼,哭都哭不过来。

我知道的“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

时下,中国有一股“传统文化热”,上有领导宠,下有商界、学界、媒体捧,热得一塌糊涂,最近更被某些学者提升为“价值观”。很多大学在四大文科(文、史、哲和考古)之外另起炉灶,设国学院、儒学院,甚至想用传统书院和私塾代替或改造现在的大中小学,裘锡圭教授不以为然,我也不以为然。

什么叫“中国传统文化”?有人说,就是儒、释、道。他们说的儒,不是先秦之儒,不是汉唐之儒,而是从程朱陆王到曾胡左李,从康有为到蒋介石,特别是港台新儒家的儒。我认为,这是把中国文化哲学化、宗教化、政治化、商业化、简单化、庸俗化的说法,专门迎合台湾口味、国民党口味、蒋介石口味,以及某些糊涂领导的口味。在中国的大学中,哲学系最热衷于此。

现在,有人热衷在中国立教。他们说,三教,儒教是领导,不但应该领导释、道,还应领导外国的教,新中国的最大失误,就是没有制礼作乐、尊孔立教。康有为没办成的事,蒋介石不敢办的事,现在交共产党办。

共产党的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啊!党的总书记不是反复讲过吗?有些人怎么就装睡、就装着听不懂呢?蔡元培主张杀共产党,李大钊是共产党的创始人,怎么就这么厚此薄彼呢?说是听党的话,听的究竟是蒋介石那个党的话,还是李大钊那个党的话呢?

关于传统文化,我想讲一句话,中国文化并不等于道德文化,更不等于宗教文化。有人说,外国技术好,中国道德高,这话经不起推敲。道德是一堆好词。好词,全世界的讲法都差不多。古希腊的色诺芬说,波斯贵族,从小只学三件事,骑马、射箭、说真话。你讲忠信,人家就不讲吗?那么,中国特色到底在哪里?

于是有人说了,咱们讲孝。《二十四孝图》,他们有吗?我们把它推广为师生关系、君臣关系(现在是领导和被领导,老板和打工仔的关系),他们有吗?

我觉得,拿《二十四孝图》当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这不是中国文化的光荣,而是中国文化的耻辱。现在的公益广告,很多都是酸菜坛子,如“妈妈有福了”,表面看是儿孙孝敬父母,其实是父母孝敬儿孙。现在,什么不要钱?生孩子花钱,养孩子花钱,孩子大了,上学、结婚、买房、买车,花钱的事多了去,没完没了。等你把这些都孝敬完了,你就有福了。

我认为,中国传统,最大特点是国家大一统,宗教多元化,世俗性强。中国文化的最大优点是不立教,不传教,人文精神强。

很多人拿《论语》当道德课本。《论语》有很多道德格言。比如“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样的话,我喜欢。

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仁是什么?就是拿人当人,为人谋事要讲一个忠字,与朋友交往要讲一个信字,老师费劲巴拉教你半天,你得学而时习之,别不当回事。简单说吧,就是说话算话,拿人当人。我看,太多的要求也不必,咱们能把这八个字做到,也就不错了。

现在,道德沦丧,大家喜欢赖到“文革”上,什么事都赖“文革”,这是放着眼前说天边。“文革”,我们都是过来人,那时人傻,那时人混,但不像现在这么滑,这么黑,满嘴谎话,见谁坑谁。这都是什么闹的,大家应该很清楚。比如电信诈骗,一帮台湾孩子领着一帮大陆孩子玩,跟“文革”有什么关系?

俗话说,老婆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狮子就是这样)。礼,据说就是咱们中国自己的孩子。比如喝酒,孔子明明说,“唯酒无量,不及于乱”(《论语·乡党》),但有些人喝酒,说我们来自礼仪之邦,最好客,不喝到撒疯不叫喝好。他在那儿罚人喝酒,你在这儿罚酒驾,礼跟法打架。我看这样的礼就不好。

我认为,西方的东西不一定都好,不但不好,有些还很坏,比如国与国的关系,他们太霸道,借口人道干涉,制造人道灾难,就很坏。但我有一个“谬论”,礼是外国的好。外国的礼简单,人与人打交道,很礼貌,社会公德,人家比我们好。当年,孔子说,“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左传》昭公四年),在这方面,我们应该学学人家。

我知道的“国学”

中国人研究中国文化,有所谓“国学”。什么叫“国学”?我有一个说法,就是“国将不国之学”。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利玛窦用天算地理之学到中国传教,如果没有鸦片战争和甲午海战,中国被人家打得失魂落魄,中国人哪儿知道天下还有西学这套玩意儿。不知道西学,当然也就没什么可以与西学唱对台戏的国学了。

中国的国学热,早先是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的反弹,现在是1989年后的文化现象。表面看,它跟怨天尤人骂祖宗的《河殇》唱反调,其实骂和捧,很可能是同一拨人。研究中国,中国人研究叫国学,外国人研究叫汉学,这是同一门学问吗?我跟汉学家讨论,他们经常说,咱们的研究对象都是中国,何分彼此。但一谈具体问题,分歧就来了。

研究落后民族,欧洲有民族学(ethnology)。这门学问有很深的殖民烙印。欧洲人把考察记录落后民族的资料叫民族志(ethnography)。这种志跟植物志、动物志差不多,很多都是一块儿搜集。博览会上,非欧种族,可以拿活人展出,跟动植物标本一个样。现在,美国叫人类学(anthropology),好听一点。但植物不等于植物学,动物不等于动物学,人类也不等于人类学。你别以为你是鱼,就跟观鱼者或鱼类专家是同一概念。

西方还有一种学问叫东方学(oriental studies),专门研究东方古文明,像埃及学、亚述学、赫梯学、印度学等等。汉学是其中之一。其实,我国史书中的蛮夷列传诸番志,就是我国古代的“东方学”。虽然,我们叫“四裔之学”,各个方向都有。当时的“西学”,主要是从印度传入的佛学。

现在讲国学,大家喜欢讲王国维。鲁迅说,“要谈国学,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不懂的音译》)。王国维怎么研究国学?我看,主要是三条,一是用新材料,特别是出土材料,如他说的五大发现;二是重西北史地和四裔之学,不光看汉族史料,还治少数民族史,如蒙元史;三是有国际眼光,如关注法国汉学和日本中国学的动向。王国维主张“学无古今中外”(《国学丛刊》序)。他研究的国学,其实是不中不西、不古不今之学。

中国历史,夏商周三代,孔子知道的主要是两周,我们的知识主要是两周以来。两周以前的历史完全靠考古。考古是研究大时段、大地域的历史。学科划分,我国一般把考古划归历史学。但历史是条长龙,历史系研究的只是龙尾巴。研究传统文化,考古才是擎天柱。可惜的是,考古系凭实物讲话,考古学家不说话,只是埋头挖,把挖出的东西拿给你看,外行往往干瞪眼儿。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我就尽在树下转悠。

学校是培养人材的地方

最近,S. A. 阿列克谢耶维奇到北大做报告。我看了她的《二手时间》。帕斯捷尔纳克写十月革命前后的悲欢离合,索尔仁尼琴写斯大林时代的劳改营,都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索尔仁尼琴写劳改营,头一本是《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文革”中有翻译),获奖是《第一圈》,而非《古拉格群岛》。《古拉格群岛》是在西方出版的。去年,《二手时间》获诺贝尔文学奖,被西方称为《日瓦格医生》《古拉格群岛》之后的第三个里程碑。苏联解体,这是墓碑。前苏联有人骂,后苏联也有人骂,社会毫无共识,西方乐见这一结果。此书是苏联解体的牢骚集,没有改革时盼改革,改革以后骂改革,跟咱们中国非常像。北京出租司机,没人给他们录音,翻成西方文字,可能得诺贝尔奖。

贾樟柯拍《山河故人》,看完就一印象,农村到矿山,矿山到城市,小城到大城,大城到国外,告别告别再告别,整个是一条不归路。乡愁不是美学享受。

什么叫“二手时间”?就是方生方死、无可奈何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浣溪沙》)。秋天花落,迎来寒冬,当然无可奈何。春天,八九燕归,你以为天气暖和了吧,但在北京,乍暖还寒,最难将息,没准还有倒春寒。我以前说过一句话,在《何枝可依》序中。我说,一个时代已经结束,另一个时代还没开始。

马克思说:不能当资本主义的奴隶。我们的国歌,头一句就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我想,谁都不想当奴隶吧?可在现实生活中怎么样?龚自珍写过这样的诗句: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龚自珍《咏史》)

什么是人材?现在有一种理解,叫“成功人士”。很多人都以为,升官发财就叫“成功人士”。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不成功怎么办?过去有一阵儿,社会上有办班热,学校里也有办班热,不是领袖班,就是总裁班,跟搞传销似的,大家都在那儿发展“人脉”,现在好像没那么热闹了。

我在中文系跟新生讲过我理解的北大校史。我理解,北大是培养天下英才(革命家、学者)的地方。只知伺候领导和老板,那不叫人材,那叫奴才。

什么是北京大学的光荣传统?马克思主义传统、革命传统就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

不忘初心,就是不能丢了这个传统,如果丢了这个传统,这就是把心给丢了。

还是龚自珍说的好: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瘖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龚自珍《己亥杂诗》)

      

(编辑  季节)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可以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

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一范畴以来,我国经济学界掀起了一场讨论热潮,人们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认识和理解不断深入。在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和学术体系过程中,一些基本理论问题仍然需要逐步得到解决。本文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两种不同解读出发,讨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和方法问题。

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两种解读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可以有两种不同的解读,一种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另一种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前一种解读强调的是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中国特色,后一种解读强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前一种解读是目前学术界比较常见的观点,而后一种解读则是比较少见的一种观点。这两种解读的差异是明显的,但无论是哪一种解读,都是值得认真研究的。既然我们要创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体系,那么当然首先必须弄清楚它的研究对象。

众所周知,以往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当然包含关于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人们往往把这部分理论叫做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经济学、或者是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等。如果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解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它在本质上仍然是一种关于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从这个角度来说,它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理论属性上具有一致性。但是,我们认为,仅仅这样理解是远远不够的,是不到位和不充分的。我们在承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相同或相通之处的同时,更应该充分认识它们的重大差别。

对两种不同解读的进一步分析

从研究对象的角度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既有共同点,又有明显的差别。共同点在于,二者都是研究社会主义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或者说都是研究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及其运动规律的。区别二者的差别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产方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及其运动规律。

    作为第一种解读,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面临的问题是,经济学理论可以有国别特色吗?对此,学术界的观点并不完全一致。在迷信西方主流经济学的人看来,世界上只能有一种经济学,即当代西方主流经济学,它是世界上惟一科学的经济学。因此,所谓中国经济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我们认为,这种观点完全不能成立。原因在于社会科学毕竟不同于自然科学,把社会科学等同于自然科学并认为只存在一种社会科学理论,是不符合社会科学实际的。事实上,经济学理论从来就不是只有一种,而是存在着各种不同的理论和流派,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西方主流经济学不同,新古典经济学与凯恩斯经济学也存在明显的差别。因此,承认社会科学理论多元化的必然性,承认创建一种不同于现有各种经济学理论的新经济学理论的可能性,是我们创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前提。就此而言,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一解读是说得通的。但需要强调,它不应被视为传统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线性发展和延伸,否则就不能充分反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所具有的巨大理论创新含义和价值。

作为第二种解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面临的问题是,一个特定国家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有没有自己特定的发展规律?它能否构成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也就是说,以一个特定国家的生产方式或生产关系为研究对象而形成的成果,能否称之为学科意义上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呢?其次,这种政治经济学究竟是揭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特殊发展规律,还是揭示社会主义的一般发展规律?进一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研究和讨论。

初看起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如同英国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一样,是不太合乎经济学理论常规的概念。按照政治经济学界通行的理解,政治经济学以一定的社会经济形态作为研究对象,而不是以某一特定国家的经济运动作为研究对象。例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序言中明确指出: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而且,自政治经济学作为一门学科产生以来,几乎从没有将某一特定国家的经济作为这门学科的研究对象。

    但问题在于,马克思是如何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的呢?难道脱离开一定国家的具体经济过程,就可以认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吗?显然不能。事实上,马克思在前引那句话的后面紧接着指出:到现在为止,这种生产方式的典型地点是英国。因此,我在理论阐述上主要用英国作为例证。在《资本论》第一卷英文版序言中,恩格斯指出:这个人的全部理论是他毕生研究英国的经济史和经济状况的结果。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论述表明,《资本论》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般理论,主要来源于马克思对于英国经济现状及经济史的研究。

很明显,这里涉及到国家与社会经济形态的关系问题,以及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问题。概括地说,政治经济学要揭示的,是关于特定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规律;但社会经济形态不仅是理论抽象后的范畴,它更是一种客观存在,它的实际运动总是存在于一定国家的经济运动过程中。因此,从来不存在脱离一定国家的经济运动作为考察对象而得到的政治经济学理论。换句话说,政治经济学总是通过对具体的国家经济运动的研究,进而得到关于一定社会经济形态的一般理论。这一点对于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来说具有普遍的方法论意义,也是政治经济学发展史的客观事实。

由此可见,如果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个范畴有什么独特之处的话,那么首先,就是第一次明确地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确定为一门学科,即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直接研究对象。这一点至少在中国经济理论史上恐怕还是第一次,这是理论认识上的一个重大突破。其创新性首先表现在,这个概念非常明确地重新突出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即通过对一定具体国家经济过程的研究,进而揭示一定社会经济形态的运动规律。

这里实际上涉及到另外一个重大理论问题,即究竟如何认识社会主义及其发展规律问题。传统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起源于马克思关于未来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基本理论和观点,并在社会主义实践的发展过程中得以逐步充实和发展。现实社会主义都是起源于不发达国家,而不是起源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它表现为一个一个国家的现象,而不是一种超越国家的现象。这种现实历史过程与经典马克思主义关于未来社会的设想并不相同,因此,现实的社会主义一开始就面临着如何处理社会主义实践同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的关系问题。到目前为止,人们总是把现实的社会主义理解为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在实践中的运用和实现。也正因为如此,在相当长的社会主义实践过程中,人们对于社会主义的认识较多地受到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的重大影响,例如实行单一的公有制、计划经济体制等。从列宁到斯大林,再到毛泽东,虽然他们都对落后条件下究竟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进行了艰苦的探索,但从总体上来说,他们都没有能够突破经典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的规范性认识和规定。

毫无疑问,离开或背离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就不存在科学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它始终是社会主义实践的理论基础和指导。但另一方面,从落后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现实可行性和可能性的角度来看,各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正反两方面实践表明,完全囿于经典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主义的规范性认识和规定,把建设社会主义的具体方式和过程同社会主义的目标混为一谈,同样也是不正确的,对社会主义实践探索而言甚至是有害的。

正是在总结国内外社会主义实践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邓小平同志开辟了我国改革开放的全新发展道路。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邓小平对于社会主义的理解不断深化和升华,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创新性的关于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理论观点。之后,党的各届领导人在邓小平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理论观点,并推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实践的发展。

由此可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从根本上来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产物,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的理论概括。假如我们承认,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发展道路具有中国特色,它与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社会主义相比而言确实具有很大差别,那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就不应被仅仅理解为只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因为它掩盖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巨大差别,这会大大削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本身的独创性和普遍性价值,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这一范畴和理论的巨大创新价值和意义。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蕴含的巨大创新价值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更为重大的差别在于,这两个范畴和理论体现着对于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以及社会主义本身的不同理解和方法论。

具体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一方面坚持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但另一方面又更加突出了社会主义的实践性、创造性和民族性,贯彻的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唯物主义方法论,强调的是理论指导性与实践创造性并重的思想方法,体现着从特殊性上升到普遍性、一般性和特殊性辩证统一的逻辑。而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则更多贯彻的是一种从理论到实践的思想方法,它始终把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理解为社会主义的终极标准,更多地体现着将理论运用于现实的逻辑。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更多地采用规范的思维方法,更多地侧重于说明社会主义应该如何;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则需要更多地分析现实的社会主义,研究如何巩固和发展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发展的形式、道路和规律等等问题。从这些方面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形成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提出,是社会主义实践和理论的巨大创新。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强调民族性并不是要排斥其他国家的学术研究成果,而是要在比较、对照、批判、吸收、升华的基础上,使民族性更加符合当代中国和当今世界的发展要求,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解决好民族性问题,就有更强能力去解决世界性问题;把中国实践总结好,就有更强能力为解决世界性问题提供思路和办法。这是由特殊性到普遍性的发展规律。这一论述非常深刻而明确地揭示了现实社会主义的发展规律之一,即“由特殊性到普遍性的发展规律”。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进一步发展,在客观上要求我们既不能照搬照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更不能照搬照抄西方经济学尤其是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因此,我们需要创建一种既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也不同于西方经济学的新经济学理论。只有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解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才能够满足这样一种需要。如果仅仅把它理解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那么,它无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线性发展和进一步延伸,这不可能是具有原创性的新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当然,这样的理解,决不排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对于马克思主义原理和方法的坚持和运用,更不排斥对一般意义上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进一步发展,也不排除对西方经济学中的有用成份和中国传统文化优秀部分的借鉴和吸收。

综上所述可见,只有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解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只有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解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才能充分认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鲜明理论特性和巨大的理论创新价值。也只有从这样一个认识出发,我们才能真正创建出既不同于传统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更不同于西方经济学的全新的系统化的经济学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最重要的思想和方法论原则是,它坚持以马克思主义原理和方法为指导,但决不照搬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它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思想方法和原则来理解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及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问题。

 

(编辑  苏歌)

如今很多学者在看待产业政策时,主要以西方的经济学理论为依据,而不是从中国的国情和国策出发,用中国的实际来说明产业政策的地位与作用,这暴...

如今很多学者在看待产业政策时,主要以西方的经济学理论为依据,而不是从中国的国情和国策出发,用中国的实际来说明产业政策的地位与作用,这暴露了当下经济学所存在的脱离实际的理论缺陷。

产业政策的依据:国情基础和基本国策

从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实行社会主义工业化,到现在国家强调自主创新,都贯穿着一个内在的逻辑,即在我们的国情基础上做出的基本国策: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大国,要在政治上实现独立自主,首先要实现经济上的独立自主。强调独立自主,并不是否定国际交流合作、拒绝按照比较利益参与国际分工,而是更加注重建立独立的国民经济体系,不依附于任何大国,不向任何霸权屈服。建国以来近70年,不管是在冷战时期,还是在西方国家主导的经济全球化过程中,我国始终都把坚持独立自主放在首位,并以此指导经济的发展和产业政策。

正是因为这样的基本国策,中国走了一条与其他国家不同的工业化道路——追求建立自主的完整的工业体系,而不是单纯为追求比较利益、由市场来决定自己的产业结构走向。中国即使在20世纪50、60年代接受苏联援助的条件下,也没有动摇过这个目标。当时苏联也希望中苏之间按照比较利益原则形成某种国际分工。此后中苏关系破裂,终止对华援助,而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并没有屈服,团结一心,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终于克服重重困难,建立了自己完整的工业体系。

后发国家不可能在全球化下自动实现产业升级

今天有一些经济学家常常基于市场经济理论,批评我国前30年的工业化路径和产业政策不经济、效率低。但一个社会主义大国的生存和发展之道,不仅要考虑经济效率,尊重经济规律,更要服从建立在国情和国家整体战略基础上的长远经济社会发展战略。正是由于前30年的节衣缩食,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了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基本配套的技术储备,才有可能在改革开放时期,高效率地吸收国外技术和管理经验,实现连续30年的高速增长。这正是中国不同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突出优势。

??? 改革开放以来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也说明了同样的道理。我们难以想象,一个政治上独立自主的社会主义大国,在今天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经济全球化条件下,可以完全按照市场经济或比较利益的原则来决定如何发展经济。

??? 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们引进市场经济规则,改革经济体制,开展对外经济技术合作。在区域发展领域,我国利用沿海地区的地理优势和丰富的、有较高素质的劳动力,引进国外资本,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特别是“三来一补”出口加工业,从而在国际市场中发挥了比较优势,深度地参加了国际分工,推动了沿海地区的经济起飞。

??? 应该说,从沿海地区起步的招商引资、利用低工资优势参与国际分工的发展模式,对吸收非农就业、加快经济发展和城镇化的进程,起到巨大的作用。然而,国家的改革开放战略需要从多方面持续深入推进。沿海发展战略的成功说明加入国际市场和参与国际分工的有效性,但这不等于我国经济发展战略的全部。可是不少人从中形成片面的认识,似乎只需依靠市场机制,抓住开放引资,就可以自动实现经济持续发展、产业升级和小康目标;甚至一度流行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精神已经过时”的论调,将其斥为“封闭落后”的观念;一些人将“比较优势”奉为圭皋,淡化或主张放弃建立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和产业升级目标。一些人不能正确理解如何充分利用好外资,很多情况下没有达到以市场换技术、走引进国外技术——实现国产化道路的目的;在引进外资和引进技术的过程中,忽视了自主吸收消化和提高自主创新能力,从而形成片面依赖从国外引进技术的倾向。在相当多的行业不再追求或重视建设独立的技术体系,包括在一些重要的支柱型产业部门放弃了自主开发。[1] 但实践证明,这种路径在很大程度上是不成功的,甚至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 当我们向西方跨国公司开放,人家占领了我们的市场,核心技术却不向我们转让。特别是在决定综合国力关键的高技术工业部门或环节,“市场换技术”处处碰壁。一旦我们放弃自主创新,其结果将被锁定在产业链中低技术、低附加值的制造加工环节。我国经济实现了快速增长,工业化程度提高了,但目前还不能摆脱对国外高端技术、核心元器件和高端产品的依赖。如果这种局面得不到扭转,我国的工业产业就无法真正改变落后状态,而且在某些领域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将越拉越大。

自主产业政策的重大转折

无数事实证明,在事关国家安全和经济命脉、事关综合国力的敏感领域,其核心技术不可能依赖通过引进得到。不依靠自己的力量开发核心技术并据此实施相应的产业政策,就难以实现国家的独立自主。

2006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实施科技规划纲要、增强自主创新能力的决定》。同年1月,中共中央召开全国科技大会,正式提出“建立创新型国家”,这是我国科技和产业政策的重要节点。《决定》指出,要把增强自主创新能力“作为发展科学技术的战略基点”;“作为调整产业结构、转变增长方式的中心环节”;“作为国家战略,贯穿到现代化建设各个方面”。在此基础上“增强国家核心竞争力,改变关键技术依赖于人、受制于人的局面”;以“有利于转变发展观念、创新发展模式、提高发展质量”。胡锦涛总书记在全国科技大会上提出:“总体目标是:到2020年,使我国的自主创新能力显著增强,科技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和保障国家安全的能力显著增强,基础科学和前沿技术研究综合实力显著增强,取得一批在世界具有重大影响的科学技术成果,进入创新型国家行列,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提供强有力的支撑。”[2]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两院院士大会上指出:“自力更生是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奋斗基点,自主创新是我们攀登世界科技高峰的必由之路。”他还说:“要准确把握重点领域科技发展的战略机遇,选准关系全局和长远发展的战略必争领域和优先方向,通过高效合理配置,深入推进协同创新和开放创新,构建高效强大的共性关键技术供给体系,努力实现关键技术重大突破,把关键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3]

??? 在这一重要战略思想的指导下,大飞机项目上马,高铁由原来铁道部主持以引进为主的发展模式改为科技部参与,共同在自主开发的技术基础上通过引进、消化、集成创新形成自主技术和产业发展的正确道路。国家对一大批自主创新项目的支持,都是这种产业政策的体现。不仅工业,在农业领域,国家对制种业和农业技术研发的支持政策,要求把中国人的饭碗端在自己手里,也都体现了产业政策的转变。

在我国,产业政策在国家的五年规划中都有明确的体现和具体的政策安排予以支持。2015年,为响应工业4.0的挑战和实现到21世纪中叶的发展目标,我国制定了《中国制造2025》,提出了九大战略任务和重点。事实证明,我们国家的这些产业政策效果总体是好的,正在取得越来越显著的成果,激发、鼓励了企业的创新,扶持、支持了一大批战略性支柱产业的发展。

在我国,评判产业政策的好与坏不仅要看微观层面的效益,更要看是否确保了我国的发展利益和安全利益,确保了我国在政治上的独立自主。

中国国情是产业政策的出发点

??? 中国应该由自己的国家发展战略和规划决定经济发展的路径、制定自己的产业政策,还是单方面遵循市场教条、被动服从国际资本主导的全球化来决定中国经济结构的走向?基于中国的历史经验,是非曲直应该是很清楚的。西方的经济学理论不足以评判中国的发展道路,它与一个社会主义大国所谋求的发展目标、所走的道路不同。如果只从西方经济学的理论出发,对中国的发展道路和基本国策进行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就表现出这些学者对我们国家所走的道路、几代人的艰苦奋斗缺乏基本的了解和尊重。

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制度、文化与西方经济学理论面前,究竟立足于什么样的基点,以什么为准则,建构一个什么样的经济学理论,值得深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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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苏歌 迟晨光)



* 周建明,上海社科院退休研究员。

[1]参看路风:《光变:一个企业及其工业史》。当代中国出版社2016年出版,第446-447页。

[2] 胡锦涛总书记200619日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上的讲话:《坚持走中国特色自主创新道路? 为建设创新型国家而努力奋斗——在全国科学技术大会上的讲话?》。

[3] 2014年6月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七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二次院士大会开幕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坚定不移创新创新再创新、加快创新型国家建设步伐。

国际合作的本质是“协同的单边主义”。各国独立的政策改革会对他国产生影响,并进而在整体上促进或者抑制全球经济增长。在后金融危机...

2008年世界各国都陷入了自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六年过去了,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其经济复苏过程仍然步履蹒跚。全球经济不得不面对低增长的“新常态”(the New Normal)。许多经济学家呼吁增强宏观经济政策层面的国际合作。当决策者事实上只根据其国内授权制定政策的时候,何种国际合作是可能的呢?本文认为,当存在一种全球体制,在此体制下“协同自治”能够带来好的结果时,国际合作是可能的。特别是全球经济危机的出现使得国际合作再次成为必要。

本文特别强调,在合适的环境中,宏观经济政策方面“协同的单边主义”有助于将全球经济导向较好的结果。

 

“布雷顿森林体系”以来的国际协同和单边主义

布雷顿森林体系:双目标-双工具体系

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会议”成立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目的是防止20世纪30年代全球经济大萧条局面的重演。但积极的宏观经济政策,不仅需要追求“内部平衡”,同时也需要一个能保证“外部平衡”的工具。对每个国家来说,财政政策被用来保证充分就业,而货币汇率被设置在这样一个水平:在此水平该国能够使其出口具有充分的竞争力,出口所得可以支付在充分就业情况下所需的进口。这实际上是一个“双目标-双工具”的体系。

IMF负责监督每个国家的政策调整过程。任何一国汇率的调整都需要达成国际协议。每一个国家都可以运用自己的财政政策追求国内充分就业的目标,而不用担心全球经济衰退会使这种可能性脱轨。但在这样一个体系中,需要发挥“协同自治”的作用,因此要加强协调工作。首先,需要对每一个国家的汇率都达成国际协议。第二,IMF被指定为遇到外部平衡困难的国家提供流动性支持。第三,需要对各国国内的宏观经济政策,特别是财政政策,进行监督。

凯恩斯曾担心,美国即使处于国际收支盈余的状态也不愿意调整汇率,因为它希望通过低估汇率以促进出口贸易;或可能通过实施紧缩的财政政策替代汇率的调整;或可能试图对缺乏竞争力的边缘国家施加外部平衡的压力,从而导致全球衰退。

亨利-迪克特-怀特(Harry Dexter White)则担心,第二梯队的国家(特别是英国)在处于对外收支赤字时,可能拒绝约束其国内财政政策,这时,调整其名义汇率时,将不会带来纠正其对外收支赤字的效果,而只会带来通货膨胀。

在很多年内,全球储蓄被有效地用于投资——通过“马歇尔计划”和世界银行,通过外国直接投资;关贸总协定致力于推动贸易自由化。凯恩斯和怀特的担心都最终未能成为现实。

浮动汇率的国际货币“无体系”

20世纪60年代晚期,随着技术知识向德国和日本的转移,以及美国国内的通胀水平未能得到很好控制,导致美国国际竞争力逐渐衰弱。最终,1971年针对美元的投机性攻击导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美元与黄金的兑换关系被废除,转变到各国汇率相互浮动的制度。

直到20世纪90年代,全球经济恢复了增长。在发达国家之间,“布雷顿森林体系”被重新出现的“无体系”[]所取代,不同的是,各国有了以控制通货膨胀为目标的国内宏观经济政策。但是国内宏观经济政策又内嵌于浮动汇率的国际货币“无体系”之中,不存在国家间互动行为的全球治理机制。IMF不再履行其早期的职能,转变为治理第三世界国家金融危机的机构。

直到这次金融危机发生之前,新的“无体系”带来了一个经济持续增长和低通货膨胀的非凡时期。处于边缘国家的实际收入水平趋近于更发达国家的水平,这首先是由于20世纪90年代的亚洲经济奇迹,随后是中国的崛起。

货币政策的单边主义,发达国家和东亚之间的不平衡

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是一个“单政策目标/单政策工具”的宏观经济体系:运用货币政策积极追求内部平衡,目标是控制通胀率和资源的充分利用。浮动汇率使各国可以使用本国的利率作为政策工具,影响汇率,以抵消国内冲击的影响,或隔离来自国外的冲击[]

财政政策被局限于保证公共部门收支平衡。外部平衡不再作为政策目标,因为在一个国际资本自由流动的环境中,各国都能够从国际上借款。尽管对美国和其它国家间的不平衡状态的评论持续存在。

在这样一个国际货币体系的“无体系”中,即使各国独立行动,每一个国家都能实现其所想实现的政策目标。在制定货币政策时,国际合作——甚至是国际协调——都是不需要的。这就是单边主义,它甚至都不需要“协同自治”。

1980年代起,国际经济秩序随着东亚的崛起变得更为复杂。1997年发生了亚洲金融危机,危机之前的信用扩张是建立在风险成本被低估、固定汇率体系为支撑的基础之上的。危机之后,东亚的经济增长再次恢复到令人瞩目的水平,这一次主要由中国带领。

因为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有非常庞大的贸易赤字,所以如果他们希望实现充分就业,就需要非常低的利率。互联网泡沫破灭后,美国将国内利率降到了历史性低点。这一政策的结果是中国及其他东亚国家更大的贸易盈余——以及美国的贸易赤字。

由此产生的发达国家和东亚国家之间的不平衡,看上去并不构成问题,而只是反映了东亚向美国的贷款。这种全球的“无体系”并不需要国际合作,甚至都不需要“协同自治”。这个系统同样被认为运行良好,直到这次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

 

全球金融危机及其后果

危机开始后即刻的合作

2008年的金融崩溃和随后的去杠杆化,导致了自“大萧条”以来最快速的经济衰退。

20094月在伦敦召开的G20峰会上,各国决策者与IMF紧密合作,一致达成的宏观经济扩张政策,在防止金融危机演变成又一个“大萧条”方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当每个国家的利率降低至零时,货币政策的作用将非常有限。各国同意实行大规模的财政扩张政策以应对全球总需求的崩溃[],这意味着每个国家又多了一个额外的政策工具。每个国家的财政扩张政策都会有溢出效应,一致行动意味着每个国家都将受益于其他国家正在实行的政策。这种形式的财政合作是一种“协同的单边财政扩张”。

20099月在匹兹堡召开的G20峰会上,各国领导人承诺他们将相互合作以保证经济持续增长,他们启动了“强劲、可持续和平衡增长”的政策框架计划。该框架导致了一个多边合作过程的创立。通过这一多边合作过程,G20领导人首先为世界经济确认了一系列的宏观经济目标;第二,对实现这些目标所需要的一系列宏观政策措施达成一致意见;第三,G20领导人承诺将对实现他们目标的进程进行相互评估。G20互相评估过程(G20 Mutual Assessment Process, G20MAP[])是与IMF合作治理。G20MAP可被视为在全球宏观经济决策中,将“协同的单边行动”制度化的一种努力。

许多人都希望,G20MAP能够提供当前所需要的一个框架,使决策者可以开展国际合作以刺激全球需求,并保证更快的经济增长速度。

财政紧缩:需要矫正的错误选择

2010年年中开始,各国决策者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尽管许多国家需求不足,但开始实行财政紧缩政策。20106月在多伦多举行的G20峰会上,各国领导人决定撤回财政支持政策。从那时开始,美国、英国、欧元区特别是德国,纷纷采取了相应的财政紧缩政策行动,各国政府各自决定其财政紧缩的程度。

政策工具的短缺很快显现出来,特别是经济复苏刚开始而利率处于零边界上[]。结果,尽管短期利率已经不可能再降低了,可是美国和英国以及欧元区还是都实行了量化宽松政策以刺激经济发展。但是量化宽松政策能够取得的效果是有限的[]

财政紧缩与量化宽松同时并施的成本巨大。每个国家在巩固其财政状况时给其他国家带来了重担。发达国家通过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零边界利率及量化宽松)以降低公共赤字,同时刺激经济增长,但效果不甚理想。

如果在利率不很低的情况下,各国采取财政紧缩政策是可能奏效的。在任一国家,实行财政紧缩可以降低公共债务,而降低利率和低估汇率可以保持资源的充分利用,并补偿因财政紧缩而减少的需求。如果该国足够大并且低估其汇率,全球的利率都会降低以维持世界市场的总体需求。如果所有发达国家都实行这样的紧缩政策,他们之间的汇率将保持不变;但是全球利率仍将保持低位,从而刺激所有国家的需求增加。这是一个宏观经济政策2X2模型,在这种情况下,单边的财政巩固政策将带来好的结果。

但是当利率降至零边界时,情况就不一样了。利率不再能够伴随财政紧缩政策而下降,因而需求和产出都将持续减少,导致财政收入减少,增加了巩固财政的困难。

当然,量化宽松有助于缓和需求的下降。但量化宽松在刺激国内支出时只是部分有效。其起作用的主要方式之一是通过低估汇率刺激净出口。显然,这一种政策会给其他国家带来负面后果。例如“贸易创造”(Trade Creation)和“贸易转移”(Trade Diversion)。可以说,量化宽松政策带来了很少的需求创造(通过刺激国内总需求)和很多的需求转移(通过削弱国外总需求促进净出口)。这形成“汇率战”。

“汇率战”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当全球需求短缺时,一国采取财政紧缩和量化宽松政策,会给其它国家带来“需求转移”的损害。当所有发达国家同时采取此类政策,“需求转移”效应在这些国家间相互抵消。总体而言,“需求创造”在这些发达国家非常有限,因而总体效果是世界总需求和总产出都将变得很低,各国的预算状况也不会得到多少改善[]。很显然,这是福利的损失[]

明了各国激进的财政紧缩政策所造成的错误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财政政策的效应不能为货币政策所抵消,财政政策的乘数效应会更大,这正是利率在零边界时的情况(量化宽松政策只能稍微缓和这一问题)。此外,由于迟滞效应,产出下降会减少经济的供给潜力,因而紧缩政策可以变得“事与愿违”。本文的另一个论点是,一个国家的紧缩政策将导致其他国家的产出和税收的减少。

G20的国际合作使得这些问题曝光,并将采取相关行动予以纠正。但遗憾的是,由G20主导的“协同的单边紧缩”过程似乎将事情弄得更糟, 对解决问题没有帮助。

当然,速度较慢的财政紧缩意味着更大的财政赤字。这需要在经济复苏增强的同时,对财政纪律有一个长期承诺。但对于美国、德国、英国来说,他们似乎有着许多各自不同的原因,使得他们不愿意朝着这个方向前行。

总之,财政紧缩使得全球政策问题变得更加困难。

 

“协同的单边主义”:全球经济增长的目标

基础设施投资和微观经济改革

对国际合作的需要终于得到了承认。2014920-21日在澳大利亚凯恩斯(Cairns)召开的G20财长会议的公报宣布,“我们将考虑近期的经济状况,继续灵活地执行财政政策,以支持经济增长、创造就业;同时将公共债务占GDP的份额保持在可持续的轨道上”。2014102日,IMF总裁拉加德在华盛顿的演讲中,对朝此方向的行动表达了强有力的支持。

澳大利亚的策略是通过基础设施投资和微观经济改革,以追求全球总需求和总产出的增长目标。同时,澳大利亚也要求各国选择适合自己国家的方向前行。这一策略既是协同的,也是单边的。

澳大利亚推进国际合作的策略包括以下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在 “宏观经济和改革优先重点”文件中阐述理念。澳大利亚官员要求IMF在文件中明确列出宏观经济政策可能的改变、促进基础设施投资的措施[]、以及供给方进一步改革的方案[11],以便各国能够从中进行选择。悉尼会议最终确认一项“全球增长策略”。该策略是有意识地设计为一个“协同的单边主义”进程,其结果是一整套的政策改变,其综合效果可能将全球产出的水平在2018年提高两个百分点。在悉尼会议上,这个2%[12]的数字被采纳为全球经济增长的目标。

第二阶段,要求各国在20146月之前,考虑他们可以采取什么样的实际改革方案,作为他们在整体策略中所承担的部分。在那次会议上各国提出了他们具体的改革方案。

第三阶段,对每个国家的改革方案由G20的其它国家进行“同行评议”,以便拿到20149月在凯恩斯举行的G20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那次会议通过了“布里斯班行动计划”,并确认了一系列补充的政策措施以实现集体经济增长的宏伟目标。

最后阶段,是201411月在布里斯班举行的G20领导人峰会上对“布里斯班行动计划”达成一致。会议的公报说:

今年我们设定了一个宏伟的目标:到2018年G20的GDP至少增长2个百分点。IMF和OECD的分析表明,如果我们的承诺得到完全的落实,GDP将增长2.1个百分点。这也意味着全球经济将增加2万多亿美元。

这一行动看来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迈出了重要步骤,而且这不是“一次性”的行动计划。这是一个持续的合作过程,此过程中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微观经济改革将刺激全球的总需求。如同东亚在20世纪80年代和20世纪90年代所发生的情况一样。将一个问责的体系制度化以保证各国切实执行他们所提议的措施,看来是重要的。

 

“协同的单边主义”策略为何有效?

刺激发达经济体的需求

增加基础设施投资并进行供给方改革的策略,在导致投资增加的意义上将刺激全球的需求。这会带来资本资产的增加,新创造的资本资产将提高供给方的产出潜能,同时也会在投资期内增加需求。这一点在凯恩斯G20财长会议的公报中表述得很清楚:

投资对于刺激需求和促进增长都至关重要。

但是,“刺激需求”政策如何与寻求削减公共支出并提高税收的财政紧缩政策协调一致呢?

一个答案是,公共部门基础设施投资的增加,将部分地来源于公共部门/私人部门的合伙关系(PPP)。澳大利亚财长在新闻发布会上指出:

……G20内部存在的广泛共识认为,各国政府已经不再具备提供基础设施的预算能力……除非我们与拥有大量资本的私人部门形成合伙关系,否则在中期内,我们将不可能满足经济增长的需求。

第二个答案是,基础设施投资可以使发达国家缓和国内的紧缩政策。基础设施投资将创造新的资产,这些新资产可以作为追加的公共部门贷款的抵押物。决策者知道新增的基础设施投资不会导致公共部门资产负债表的恶化,因而会愿意缓和紧缩政策。

公共部门的投资是需要时间才能投入运行的。修建一个新机场、一个道路网,或者改造一个港口,都需要耗费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但是这仍然与下一个五年内的刺激需求活动的目标是一致的。

然而在短期内,需求的增长仍然要来自供给方的改革,即劳动力市场改革、促进竞争、以及增加市场准入。很多国家的历史经验表明,供给方改革的正效应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体现出来;而在最初几年,人们甚至往往只能得到负效应,就像撒切尔夫人在英国推行的劳动力市场改革一样。

供给方改革的目的不仅限于降低成本,同时也要促进私人部门投资的增加。公司必须认识到,供给方改革降低了他们的生产成本,为在未来卖出更多的产品创造了机会,由此而鼓励他们增加投资。投资增加将有助于提升工资收入水平,导致需求和产出的增加。如此,私人部门就和公共部门一起促进了发达国家内需求的增加。

但这并不能保证发达国家供给方的改革是充分的,以至于能够鼓励这些国家的需求增加,正如令人失望的欧洲“里斯本进程”的结果所展示的那样。“里斯本进程”旨在通过微观经济改革,刺激欧洲需求和产出的增加,特别是欠缺竞争力的南欧国家。但改革没有得到推行,也未对这些国家的需求产生多大影响。

总体而言,发达国家中私人部门投资仍然处于非常软弱的状态,因此刺激公共部门投资是提振需求的根本途径。

刺激新兴市场经济体的需求

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情况截然不同。必须建立可靠的宏观经济政策框架,以抵御来自国外的冲击,并使得更快的需求增长成为可能。增加公共部门投资非常关键。但在这些国家内,供给方的微观经济改革在创造私人部门的新增投资方面特别重要。

在这些国家中,基础设施投资的机会,或者更一般的资本有效利用的机会,都被许多阻碍因素所抑制。国际贸易的开放,特别是参与国际价值链提供了大量机会。但竞争(尤其是服务业的竞争)总是受到规制政策的限制,并阻碍了新企业和创新企业的诞生。印度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如果某些阻碍因素能被克服,这些国家将产生更多的投资机会,也会带来更广泛的收益。

此外,供给方的改革可以降低国家风险溢价,从而进一步刺激投资。日益增多的支持投资的金融资源使得政府能够实施更宽松的政策,从而公共部门能够投资更多的基础设施。

成功的供给方改革将直接导致新兴市场经济国家的私人部门(以及可能的公共部门)投资的增加,从而刺激全球需求。

国际溢出效应

新兴市场经济体所需要的巨大投资意味着对发达国家资本流入的需求,但是,目前仍然存在很多金融障碍阻碍了这样的资本流动,这些障碍包括限制性的金融管制、缺乏长期融资的深度市场,以及缺乏对金融收益的规划和实现的能力。如果这些障碍能够被克服,外国直接投资增加所带来的金融资本流入,将推动新兴市场经济体投资的增加,从而有助于促进全球需求的总体增加。

当然,这样的资本流动需要得到很好的管理。对国内经济的宏观审慎管理、以及提供全球流动性的国际合作,对于这样的资本流动是至关重要的补充。

如此海量的资金跨境流动,除了在增加新兴市场经济体的生产能力和需求的作用外,其所带来的全球影响是意义重大的。新兴市场经济国家大规模增加的投资将提升对于发达国家商品的需求。资本从发达国家流出会导致发达国家汇率的贬值,提高对这些国家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的需求水平。这将提升发达国家贸易部门的利润率,从而鼓励其国内投资,这又导致经济增长率的提高。

 

新兴市场经济体:需要提供全球流动性方面的合作

最后,将新兴市场经济体更好地隔离于全球经济冲击是必要的。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低利率政策已经给新兴市场经济体带来了不良影响。它导致了不稳定的资本流动、过大的汇率变动,并给金融稳定性带来了风险。自2008年以来,新兴市场经济体并不需要低利率。但当它们提高国内利率时,难以抵御因发达国家低利率政策引起的海量资本流入的冲击。许多国家都经历了由国际套息交易推动的资本流入所引起的金融泡沫。这导致这些经济体汇率升值(很多情况下是过度升值),而这也不能对冲金融泡沫的程度,使这些国家很容易发生货币崩溃。自2013年后期开始,当美联储暗示将提高美元利率时,对美元利率一定会上升的预期导致印度、土耳其等国汇率大幅下降,同时导致中国日趋从紧的金融条件。

在现实中,资本的高度流动性和浮动的汇率使这些国家不可能拥有独立的货币政策,并使自己免受国外低利率的影响,这正如“三元悖论”所指出的[13]。同样,这些国家也不能抵御国外高利率提高带来的冲击和影响。雷伊曾经指出,“三元悖论”事实上就是一个“不可能困局”。由于国际资本市场是开放的,即使允许汇率浮动,新兴市场经济体也无法恰当地保护自己以抵御外部环境的变化。

新兴市场经济国家的国际收支平衡,再一次成为忧虑的对象。自从他们可以在国际上借贷(不同于“布雷顿森林体系”时期),国际收支平衡已经不再是重要问题。但是国际收支平衡是表明脆弱性的指标。由于货币升值导致有些国家出现巨大国际收支赤字,他们易于受到资金抽离和货币崩溃的伤害。特别是,当该国的国际收支赤字规模很大,因而需要长时间的矫正过程时,这一问题将变得非常严重;因为在此期间该国还不得不继续向国际借债。即使它的基础政策是完好的,它也需要从国际上获取流动性,因为私人资本市场无法满足其需求。

现任印度储备银行行长拉詹以及前任副行长莫汗都表示,在这些情况下,美国在制定其货币政策的时候,需要考虑其他国家的需求和利益——换言之,这是各国在制定货币政策方面开展国际合作的根据。但这是不现实的。如果美国采取这样的货币政策,它将损害美国自身的利益。美国对其国内总需求的管理对于世界其他地方的经济活动有非常重要的影响。一方面,其他国家担心美国国内宽松的货币政策将导致过多的资本流入新兴市场经济体;另一方面,人们又希望美国采取刺激政策以提振美国经济及全球需求。要使货币政策同时满足这两个相互冲突的目标,几乎是不可能的[14]

新兴市场经济体担心美国提升利率的行为将导致新兴市场汇率更加脆弱,而不是美元低利率所带来的直接影响。重要的是,美国不应该出于对其他国家稳定性和脆弱性的考虑,而偏离其经济复苏政策。美国仍然需要通过其利率政策来控制通胀并增加产出。这意味着以下两方面的行动是非常必要的。我们可以将它们看成是蕴含着“协同的单边主义”的过程。

首先,新兴市场经济体国家需要单方面采取政策保护他们的利益并减小其脆弱性。这些政策是与发达国家采取的增强金融管制和宏观审慎政策相平行的。新兴市场经济体需要保持汇率的灵活性,但同时也需要有能力在外汇市场上进行干预,适量的外汇储备能够支持这种能力。它们也需要审慎地管理资本账户。根据金融不稳定的根源和制度环境的情况,新兴市场经济体国家的资本管制措施可以作为发达国家宏观政策的部分补充。

第二,这也意味着需要国际合作支持新兴市场经济体,为它们提供外汇流动性,当它们因美国利率提升或其它原因而面临资本外流和货币崩溃时,需要采取协调一致的全球行动以支持新兴经济体国家的单方面政策。这不是宏观经济政策工具的协作,而是治理日益一体化的国际金融体系。

有两种方式可以推动完成上述合作。第一种方式是各国央行间的货币互换。美联储和其他发达国家央行的货币互换是最近金融危机中保持金融稳定性的重要因素。但一般而言,除了中国、韩国和波兰的央行与美联储之间有少量的货币互换之外,其它新兴市场经济体国家还不能进行货币互换。真正的国际合作应该是通过IMF实现这样的货币互换,而不是由各国央行分别独立与美联储进行双边互换。

第二种合作方式是加强和扩展IMF的政策工具,包括其“弹性信贷额度(Flexible Credit Line, FCL)”和“防范信贷额度(Precautionary Credit Line, PCL)”制度。这些政策工具使得IMF能够对满足资格标准的国家提供流动性,而不干预其国内政策的制定。此时提供流动性的风险便是部分地由IMF(即IMF的股东)承担,而不是像在货币互换协议中由提供储备货币的国家单独承担。

第二种方式的合作是非常重要的,但是由于“供给方”和“需求方”两方面原因使其难以实施。就供给方来说,IMF的贷款条件人们已经耳熟能详。但一般而言,IMF的贷款项目通常伴随着严格的宏观经济政策条件,以确保使得该国有国际偿还能力的政策改革就位。但是由于“弹性信贷额度”和“防范信贷额度”是为那些已经满足IMF对政策框架要求的国家提供流动性而设计的,而获得这两个额度的国家可能会出现不再具备偿还能力的情况;那么,该由谁来承担货币互换的风险(译者注:作为中介的IMF,还是货币储备国)?这也是为什么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美联储仅仅和发达国家实行货币互换,而在2013年的金融脆弱时新兴市场经济体不能进行货币互换的原因。

对于需求方而言,困难来自于这些国家并不愿意为了得到“弹性信贷额度”或“防范信贷额度”而取得IMF的资格认证,因为他们害怕这样的资格认证会被解释为是其脆弱性的表现。更深层的原因是,新兴市场经济体仍然残存着对IMF的不信任,因为在亚洲金融危机时期IMF的贷款条件迫使各国采取过分严厉的紧缩政策。。但是“需求方”最重要的困难还在于IMF对配额和治理的改革进展缓慢。这些改革将最终调整各国能够从IMF借贷的配额,以保证其限额与新兴市场经济体在全球经济中日益增长的重要性更紧密相连。此外,这些改革也将保证新兴市场经济体国家在IMF执行董事会的投票权重也得到类似的调整。然而,尽管这些改革方案已经在国际谈判中达成共识,但是却没有获得美国国会的批准认可。IMF治理体系改革的滞后已经伤害了新兴市场经济体决策者与IMF一起构建国际货币体系的信心。对于新兴市场经济体而言,国际流动性的提供仍然由一个发达国家过度控制的机构来管理是不可接受的。当前这种情况使得IMF的其它贷款机制也很难被广泛采用,即使它们能够很大程度地减少新兴市场经济体的金融脆弱性。

G20国家需要找到能解决IMF的治理困境的方法,而这也已获得了广泛共识。20149月的G20财长会议公报中提到:

IMF的配额和治理改革仍然是G20集团的一项重要的优先事宜。我们承诺将维持一个强大的、有充足资源的IMF。我们将继续敦促美国在今年底批准认可早在2010年即已达成协议的改革方案。我们将重申2013年圣彼得堡的领导人协定以及2014年4月的协定。

在澳大利亚作为G20轮值主席的这一年里,对新兴市场经济体提供流动性的改革毫无进展,而这对于这些经济体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在20152016年,当土耳其和中国作为G20的轮值主席时很可能将其作为重要议题提出。但如果这方面工作仍然无法取得迅速进展的话,IMF国际合作的重心将不再是管理国际资本流动的波动性——它也不再是G20国际合作的重心。东亚国家发起的“清迈倡议(Chiang Mai initiative)”、金砖国家银行的崛起(最近由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建立的全球发展银行)都显示了这种转移的可能性。

 

(编辑  迟晨光)



¨本文源自于20149月作者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举办的第13届“亨氏-阿恩特”纪念讲座上的演讲,演讲全文将发表在《亚太经济学文献》杂志上。本文同样基于201412月作者在华盛顿特区参加IMF举行的第十五届“雅克-波拉克”年度会议上的评论。

[] 大卫·万斯(David Vines),澳大利亚经济学家,英国牛津大学经济系教授。译者:崔之元,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贾开,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原文为“On Concerted Unilateralism: Raising the Global Growth Rate through Macroeconomic Policy Coordination,收录于《Managing Complexity: Economic Policy Cooperation after the Crisis》一书。该书由布鲁金斯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本刊有删节。

 

[]Max Corden最早用这个词语来描述“大缓和”时期。

[]这一点同样可通过“蒙代尔-弗莱明”模型来说明(Fleming, 1962; Mundell, 1963)。假设美国经济转向低迷,而决策者试图采取宽松的货币政策并降低利率。在这种情形下,其他国家可以通过货币政策以保持其利率高于美国,而这将导致其本国货币升值。在开放的国际资本市场下,该国货币利率将最终等于(或者近似于)美国国内利率。但它同时可利用利率政策来操纵汇率以使得货币升值效应恰好能够抵消利率降低所带来的影响,从而维持产出不变,或者说维持“通胀率-产出”之间的权衡在其所希望的水平上。贸易调整相对于汇率调整存在一个滞后期。在这样一个调整过程中,汇率可能需要“过度”调整,以更快的刺激出口调节。

[]更详尽的分析请参见Bayoumi (2014)

[]请参见IMF (2014b)

[]这便是BlanchardMilesi-Ferretti (2011)文章的主要观点。Butler (2012), Faruqee& Srinivasan (2012), Subacchi& van der Noord (2012)的文章也持相同观点。

[]量化宽松是一项有风险的政策。它可能导致为追求高收益而发放高风险贷款(这正是导致2008年经济危机的原因所在),还需要额外的政策工具来缓冲风险,金融规制必须填补政策漏洞。但审慎的金融规制政策又限制了信用供给,从而走向这一政策目标的反面。

[]财政紧缩政策将给新兴市场带来更多困难。我将在下一部分对此做更详细的讨论。

[]克鲁格曼指出,关税同盟的成立将最终导致不良后果。自贸区(FTA)的成立的确可以通过“贸易创造”带来积极的福利产出,但同时也将导致他国的“贸易转移”。如果所有国家都这样做,那“贸易转移”效应将占据主导,并最终导致更低的全球福利(Krugman, 1991, 1993)。旨在促进FTA成立的世界贸易组织将使情况变得更糟。

[]推动私人资本参与基础设施建设的方式被确定,包括移除规制约束并矫正金融市场的不完善之处。增加基础设施的公共投资也在考虑之列。

[11]供给端的改革建议包括:促进竞争(尤其是服务业),解决技能错配的培训项目,税收和低收入人群的社会保障体制改革,劳动力市场改革以实现技术赶超。这些改革措施将推动各国更好的融入全球价值链。

[12]2%的增长目标的提出,是利用IMF研究部门的G20模型,提出可能的改革方案,通过模型仿真展示在中期内这些政策措施可能带来的结果。这些措施包括:基础设施投资,劳动力供给,劳动力市场的其它改革,产品市场改革,中期内的财政稳健性改革,中国、德国和美国间需求的再平衡改革。这些改革措施将在未来五年内带来每年0.5个百分点的经济增长,到2018年将带来2.25个百分点的真实GDP增长(相对于201310月的全球经济水平)。如果供给端的增长潜力持续挖掘,这一增长速率将可能持续更长时间。上述改革策略并没有假定财政紧缩政策已经被放弃,但会通过基础设施建设的投资得到缓和。

[13]特别的,利率和汇率并没有如前文提到的蒙代尔-弗莱明模型所预示的那样变化。利率并没有朝向“无抛补利率平价”的方向变动,而汇率的变化也并未使新兴经济体摆脱外部干扰的影响。这便引发了3.2节所讨论的问题。

[14]财政政策可能做到这一点。紧缩政策的缓和将减小发达国家对于宽松货币政策的需求,因此将减小此处所讨论的新兴经济体担心的资本流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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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美国近期会再次加息,因为条件对美国并不有利,美国人制造的趋势还没有完全达到它的目标,所以金融战还没有到最后打响...

 

金融呼吸:用战争驱赶资本

在经济下行的情况下,中国目前仍然保持6.9%的增长率。更重要的是,当全球发达国家都是低利率、零利率、负利率的情况下,只有中国仍然以较高的利率在吸引着国际资本。这将使我们与美国面临着一场真正的金融资本的争夺战。

    虽然我们今天又一次看到了索罗斯的身影,但是我们不要把他们当作是金融战的主力。因为这样一个大趋势,不是任何一个投资机构、一只对冲基金能够独自营造出来的,它必须是一个国家力量才能制造出来。迄今为止,我们看到的金融战几乎都是“美国制造”。美元是全球结算货币,美元也是国际资本最主要的代名词。我们今天能够观察到的,都是美国为了让资本回流美国、去迎合美国资本项目的顺差而营造出一种趋势。没有这种趋势,索罗斯他们是掀不起大风浪的,他们恰恰是在美国的大背景下才能兴风作浪,这是我们对今天的金融战的一种理解。

现在究竟鹿死谁手,我们还暂时看不出来。而美国所做的这一套,我把它称作美国的“金融呼吸”,就是美国把钱放出去,大水漫灌,形成了“呼”。然后,当大水漫灌给其他地方带来经济繁荣,或者换句话说,就是把羊喂肥了,再开始宰杀它,这就是美国的“吸”。这种大开大合之间的“金融呼吸”,可以看作是一种广义的做空和做多。这就是用金融的手段制造金融趋势。如何制造这个趋势,美国比其他国家更有办法和经验,而且屡试不爽。

伊拉克战争:不为石油为美元

美国为什么要打伊拉克战争?对此人们自然会想到石油。但是,如果美国打伊拉克是为了石油的话,那么油价怎么会从38美元变成149美元,美国军队打下了伊拉克却没有享受到低油价,事实上美国并没有从伊拉克拉走一桶石油。我认为,美国和伊拉克的战争是因为美元与石油之间的挂钩。

当全世界的石油都用美元结算的时候,美国打仗提高油价意味着什么?通过战争把油价从38美元一桶提高到149美元一桶,你如果想买石油,就只能用你国家的产品和资源去换美元。而此时的定价权在美国手里,它可以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从你手里收走你的产品,然后给你一张绿纸。

回想一下,中国从20世纪80年代向美国出口衬衣,到现在一件衬衣还只有2美元,这样定价权的操控多有力量。美国人通过战争打高油价,其实是打出了全球的美元需求。美国政府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印刷美元,然后还可以说不要指责我滥印美元,是全球市场对美元有需求。但是这种需求是美国通过战争打出来的。所以说,美国打伊拉克绝不是为了石油,而是为了美元。

    我们还可以看另一个例子,美国人为什么一定要致萨达姆于死地?1999年欧元正式诞生之后,萨达姆以为他可以在欧元和美元之间玩点小把戏,马上就宣布伊拉克的石油交易将不再用美元结算,而改为用欧元结算,而更让美国不能忍受的是,俄罗斯马上跟着宣布其石油交易也将用欧元结算;然后伊朗的总统和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也跟着宣布,石油交易也考虑用欧元结算,这还了得吗?枪打出头鸟,美国必致萨达姆于死地。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一年后才抓住萨达姆。可是实际上在2003年的7月美国攻克巴格达之后不久,就迫不及待地成立了伊拉克临时政府。更引人注目的是,临时政府成立后的第一条法令,不是如何稳定国家的局面,而是宣布伊拉克的石油交易由欧元结算改回用美元结算。

科索沃战争:美国对欧元的第一仗

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是又一个生动的例子。科索沃没有石油,也没有美元,美国为什么要打科索沃呢?按照美国的说法,是米洛舍维奇政权在科索沃屠杀了9万阿族人,制造了惨无人道的人道主义灾难,所以美国要替天行道,以人权高于主权的名义打击南联盟政权。可是打完仗之后,美国人就公开承认,所谓屠杀了9万阿族人完全是个弥天大谎,是美国中情局和西方媒体联手造出来的谎言。美国打南联盟,表面上是为了除掉一个“红褐色”政权(南联盟的领导人过去都是共产党人,被认为是红色,然后美国人说这些人现在全变黑了,黑色和红色掺到一起就变成了褐色,所以说把他们称作“红褐色政权”)。但真的是为这个目的吗?199911日欧元正式启动。欧元启动之日,欧洲人自信满满,自己把欧元与美元的比价定为11.07。美国人当然不高兴,凭什么一个刚刚启动的货币,还没使用,你的币值就高于我。按照西方的说法,民主国家之间不打仗,我们不能够因为你发行一个新货币就跟你打仗。但不打仗不等于不打经济仗,不等于不打金融仗。欧洲人最后发现,科索沃战争实际上就是美国人对欧元的第一仗。

    科索沃战争, 经过78天的狂轰滥炸,米洛舍维奇政权垮台了。70多天在欧洲腹心地区的战争状态,让全球的投资人对欧洲投资环境的恶化充满了担忧,然后资本撤离了。当时全球大约有7000多亿热钱,其中有5000多亿离开了欧洲,,欧元直接下跌30%,变为0.82美元兑1欧元。欧洲人这才第一次领略了美国人为美元而战的厉害。

通过这些例子,我们还看到了美国人如何通过战争来驱赶资本,这是我们过去没有领略过的。7000多亿热钱有5000多亿离开了欧洲,其中2000多亿到了美国,这笔钱正好支持了当时克林顿时期的经济,带来了连续90多个月的经济繁荣。美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连续90多个月的经济增长记录,这是克林顿时期创造的奇迹。还有2000多亿热钱去了中国香港。香港是弹丸之地,显然投资人们是指望着拿香港做跳板进入中国的内地,看好中国的经济。可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不幸的事件。

    美国用5枚精确制导炸弹,非常准确地“误炸”了中国驻南联盟使馆。一方面美国宣称其武器是精确制导,可以从通风孔里钻进去,消灭地下室里的人,一方面又说是“误炸”。这完全说不通。当中国使馆被炸之后,在香港滞留的2000多亿热钱迅速抽逃,最后全都去了美国,支持美国经济的繁荣,一口气顶到104个月,这一轮繁荣期才结束。

阿富汗战争:打回全球投资人的信心

2001年,恐怖分子本·拉登的基地组织发动了“9·11”恐怖袭击,使美国本土第一次遭到了恐怖主义的袭击。美国人发动阿富汗战争明显是为了复仇,这总和美元没有关系了吧?但是我们看一看,美国在过去的20年里发动的4场战争,有3场战争——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伊拉克战争——这样中等规模的局部战争都是要准备半年时间,而唯独发动阿富汗战争不到一个月、20多天就打响了。打得非常仓促,仓促到居然仗打到一半的时候,就把巡航导弹全部打光了,临时紧急调整,弄得手忙脚乱。美国人明明知道打一场局部战争需要半年多的准备,为什么阿富汗战争却这么仓促?原因就是华尔街等不及了、美国迫切需要通过一场战争打回全球投资人的信心。果然像美国人所预期的那样,巡航导弹在喀布尔落下的当天,道琼斯指数短暂下探之后,迅速地反转,一天回升600点。全球的投资人长松一口气,华尔街一片欢呼,这就是美国人用军事手段去打金融战。一场战争,达到美国所需要的金融效果。而全世界也只有美国人可以打这样的战争,因为美元是全球的结算货币。

中国面临的金融大战

    今天的中国是不是正在卷入一场金融大战,很多人为此感到忧心忡忡,但是我们又被很多事情所分心。钓鱼岛、黄岩岛、香港占中、南海等等,我们没有人会把这些事情和金融战放到一起思考,但是如果我们把它们全部放到一起观察,它会产生什么效果呢?

    2012年年初的钓鱼岛争端发生之前,中、日、韩东北亚自贸区的谈判已经接近要达成协议的阶段,马上就要有成果了。但是钓鱼岛争端的出现,一下子就把东北亚自贸区搅黄了。而我们很多人以为日本人购买钓鱼岛就是一帮右翼分子所为,甚至没有注意到,石原慎太郎在购买钓鱼岛之前,专门去美国长游了一次,跟美国的许多政客有过很密切的接触,至于这背后究竟有什么无从猜测,但是我们要相信这里面不会那么简单。石原慎太郎在美国其实是一个并不受待见的日本政客,但是这一次美国却破天荒地支持他,而钓鱼岛争端浮出水面后,直接搅黄了东北亚自贸区。

    东北亚自贸区是中、日、韩、港澳台地区将近20万亿规模的经济体(规模起码十五六万亿),将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而且这个经济体会南下与东南亚自贸区整合,成为东亚自贸区,一个世界第二、甚至第一大经济体很可能就此出现。它还有可能会向西去整合南亚次大陆、中亚五国,甚至整合西亚的阿拉伯世界的一部分。那么一个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经济体就将出现。

如果这样一个以亚洲为主导的经济体,它一定不会使用欧元或者美元作为内部贸易结算单位。我和几位学者在2003年提出“亚元”的概念。但之后考虑到欧元的前车之鉴,我转而对欧元持反对态度了。欧元虽然作为欧盟的统一货币,但是由于欧盟各国不肯交出自己的财政主权,结果欧盟并没有能力对欧洲的财政政策做出安排,至今欧元仍是个软货币。我们如果搞“亚元,指望哪个国家交出财政主权呢?肯定谁都不肯交出。所以我坚决支持人民币国际化,让人民币成为未来亚洲的区域货币,甚至逐渐成为国际的结算货币。

只有这样,中国巨大的甚至有些过剩的人民币存量才能被世界所消化。因为中国发行的人民币的总量实在是太大了。美联储于1913年成立,到2013年整整100年,它发行的美元一共是10万亿。而按照中国央行的说法,2014年发行138万亿人民币,按6.5来兑换美元,相当于发行了20万亿美元。这么巨大的货币存量,让中国13亿人来消化非常困难。我们必须认识到这样一点:中国今天是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而我们上游要购买很多国家的资源和能源;下游要依靠很多国家的市场,我们生产的产品要为它们所用。既然中国对上下游国家的经济有这么巨大的引擎作用,总不能让好处都是别人拿走,麻烦都留给中国。

人民币未来有可能成为国际结算货币,甚至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的结算货币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世界货币由美元、欧元、人民币三分天下之后,美元一统天下的全球霸权地位就会受到威胁。所以,美国一定要打击中国,无论东北亚自贸区,还是其他什么。其实最后捍卫的还是美元的权力。

2015年美国在鼓动各方势力给中国找麻烦都不能得逞的时候,美国人不得不派出自己的军舰和飞机,一次次闯入中国南海岛礁周边12海里的地方。今年斯坦尼斯号航母特混大队再次从中国南海经过,再次向中国施压、示威。网上很多人说,这是美国人扇中国人的耳光,这就看得太浅了。美国人不仅仅是要扇耳光,它就是要让中国周边的投资环境承受不住美军这样的压力,让投资者感觉到大战将临,不敢把钱留在这里,这才是美国真正的意图。而中国和美国正在开始新一轮的金融对杀。201623日晚上,中国和美国的金融战场搏杀出现了这样一种奇观:美元当天晚上所有的多头被“屠杀”,而所有做空中国的空头被“屠杀”。一个晚上1万亿的美元市值全部蒸发,这说明中美之间的金融的博弈已经到了接近白热化的程度。

所以,美国才会派出它的航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本来它完全可以不从南海走,但却一定要绕一个大圈、多花5天的时间非要走南海。显然它不是为了让中国的军舰围观它,它就是要做一次秀给全世界看。这样一种时刻,我们可以发现美国在营造趋势。当趋势倒向美国一边的时候,金融战已进入收官的阶段。

目前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美国近期会再次加息,因为条件对美国并不有利,美国人制造的趋势还没有完全达到它的目标,所以金融战还没有到最后打响的时刻。现在属于战略僵持阶段和战略趋势的营造阶段,到下一步才进入战役期和战术期的时候,我们才会看到索罗斯等类似的金融机构会正式登场。中美金融战最后的厮杀何时到来,我们拭目以待。

 

专家评论

刘纪鹏(中国政法大学资本金融研究院院长):战争的目的是掠夺和财富的再分配,资源的再配置。过去是靠军事手段,今天看现代战争的主要战场是金融。所以军事是硬战,金融是软战。

时建中(中国政法大学副校长)金融战发动的路径有一些特点。或者是从金融市场本身开始,或者是通过战争手段来开始。如果我从金融法研究的角度来看,那可能就是这样一句话,“苍蝇一定要叮一个有缝的蛋”。那如果这个蛋没缝怎么办呢,我打也给打一个缝出来,然后把这个蛋变成一个臭蛋。因为是一个臭蛋,所以资本就逃离了,那么美国的目的就达到了。从非军事的角度来看金融战,首先要制造金融风险,扰乱金融秩序,破坏金融稳定,损害金融安全。这样把金融市场的风险秩序稳定破坏之后,传导到了经济非金融领域,甚至传导到社会领域,再传导到政治领域,这样用传统的军事手段不能实现的目的,通过金融战完全可以实现,因此金融战是现代战争的一个部分。

张捷(中国政法大学资本金融研究院交易中心主任):美国崛起的时候,它奉行的不是开放,而是孤立主义,它是不让外国资本进来的。在国家快速发展的时候,外国资本进来伴随着你的发展,等到它要走的时候,它1美元就要变成10美元,外汇储备再多也平衡不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对中国道路的理论研究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中信改革发展基金会挑起了这个大旗,进行中国道路的研究。在这些地方绝对不能人云亦云、跟着外国的舆论走。

李肃(和君创业总裁)乔良将军从军事角度把金融、地缘政治和整个产业打通了。从美元统治全球经济的历史角度,把中美关系以及美国与世界关系放到这里边,然后把它讲清楚了。他开创了一个体系,用金融战争的眼光去看世界大势。

 



乔良,国防大学教授,空军少将。本文是作者在本刊与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共同主办的“中信大讲堂”第八期所做《金融战与现代战争及我军变革前景展望》报告摘编。

 

大数据、新算法和云计算的普遍应用会改变工作性质和经济结构,但这场变革的本质却决定于我们在社会、政治和经济领域做出的政策选择。

数字平台经济正在兴起。Amazon、Facebook、Google、Salesforce、Uber等诸多公司正在构建网上平台以推动范围广泛的个体生产活动,这将彻底改变人们工作、社交、价值创造和价值分配的传统方式,数字平台构建的多边市场框架将控制并塑造参与者的行为方式。作为“第三次全球化”的必要组成部分,平台和云正在重构全球化本身。

数字平台的功能和结构多种多样,它们正在重构各领域的市场结构和分工,并将最终影响价值的创造与分配。例如Google和Facebook是提供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服务的数字平台,但同时也作为基础设施为运行在其上的其他平台提供支撑;Amazon和Etsy、eBay是网上市场,但Amazon云平台同时也是其他平台的基础设施;Airbnb和Uber利用这些云端工具为用户提供服务,并对传统产业产生了极大冲击。

一些人将数字平台称为“创意经济”或“分享经济”,而另一些人则称其为“零工经济”、“1099经济”或者“不稳定生产者的经济”。与知识社区平台Wikipedia、音乐分享平台Napster、以及开源软件平台Linux不同,Uber、Airbnb和Facebook并不是建立在“分享”基础上,而是充分利用其他人的努力和消费者的资产以赚取利润。事实上,平台公司的优势通常建立在制度套利的基础上。它们所采取的平台策略不同于传统企业所遵循的运行规则,而这些规则通常是为了保护消费者、社区、工人和市场而设立。例如,Lyft和Airbnb推动了诸如汽车和公寓等耐用消费品向资本品的转化,尽管它们都宣称自己只是中介平台,但这种“共享”却类似于工业革命之前的“门口经济(Putting Out Economy)”:公司将零部件运到每家每户的门口,后者则在其家中组装衣服、鞋、枪械等商品。不同的是,当前的平台管理者对“门口经济”的组织分工和报酬分配拥有前所未有的控制力,但它们却仍然宣称自己只是中介平台。在此,我们使用“平台经济”这个更加中性的名字,以同时涵盖多种类型的数字平台。我们正在经历经济结构的巨大变革,如果说工业革命是围绕着工厂的变革而展开,那么当前的产业革命便是以这些数字平台为中心,平台所有者拥有比工业革命早期的工厂所有者更为强大的权力。平台经济的未来发展方向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无论走向何方,其影响都将是史无前例的。

乌托邦还是反乌托邦?

技术进步究竟会带来何种影响的争论始于信息技术革命早期,平台经济的兴起,使得乐观派的观点再次盛行,旧金山也正在经历或许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淘金热”,投资家、创业者、数据科学家都在狂热地打造“颠覆性”的新商业模式。

平台经济的关键在于如何建立平台、吸引用户,调动用户参与生产,Google将搜索行为转换为可货币化的商品,Facebook利用社交网络,LinkedIn利用职业网络,而Uber则利用私人汽车。

以利润为行动指南的平台经济,在调动用户参与生产的同时,也对后者产生了巨大影响。乐观派认为,平台经济将改变社会结构并使每一位用户都能够成为具有灵活工作时间并从平台收益的创业者。他们坚信,平台经济将带来巨大的社会价值且不会产生不良影响。这些美好图景真的能够实现吗?举例来说,提供匹配服务的平台或许将使劳动力市场更有效率,但成为普遍现象并成为劳动力市场的主流后,那么它们很有可能出现工作时间的碎片化以及兼职者比例迅速增加,而这将使得劳动者难以享有与基于雇佣的全职工作相匹配的保障权益。数字平台是否仅扮演了中介角色,是否会导致“零工经济”或合同工比例的大幅上升?即使在对于技术进步的这种“乌托邦”幻想最为兴盛的20世纪70年代,同样存在很多质疑者担心新技术将会导致意料之外的不好结果。人们越来越担心数字机器、人工智能、机器人将取代大量人口的已有工作。

数字平台对于就业和工作性质的影响只是评估我们将会拥有一个“乌托邦”还是“反乌托邦”未来的一个方面。虽然现在做出结论还为时尚早,但我们必须做出政策预测以应对使用这些能够决定未来的新技术。平台经济发展引发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何平衡因技术进步而更换的工作岗位之间的冲突?显而易见的,我们可以预见到传统常规工作哪些岗位有多大数量会被替换。相比之下,新创造的工作岗位则难以估计。未来将会出现新的产品、新的服务以及新的生产服务流程,而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智力密集型劳动力。很多平台公司正在以全新方式对接生产者和消费者,对既有产业造成冲击。数字平台取代或者威胁到了传统公司,而后者往往作为服务提供者受到现有法律的规制。数字平台正在不断重组并整合组织化程度较低或者区域性较强的传统公司。这些平台共有的问题是:平台对于生产者的控制水平如何,而什么才是合理的价值分配方式?

笔者认为,数字平台并不一定导致工作岗位的减少,它们甚至可能带来更多的工作岗位。事实上,我们很有可能看到又一轮的创新浪潮和新增就业。其实,数字化、自动化进程存在一个典型的两难困境:任何可以被程序化的产品或服务都是容易被模仿与复制的。因此,在通过数字化、自动化方式提升效率的同时,所有公司都需要更多的创新和突破以保持竞争优势。工作岗位的变更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方面在于,劳动者与雇主间关系将变得前所未有的薄弱。数字平台引起的产业变革虽不一定导致“无工人社会”的出现,更可能出现的是一个工作岗位和价值创造极度分散化的社会,而平台所有者则因此有能力去控制所有交易并攫取主要利润。

平台经济对工作岗位的争论不断,最终将取决于我们在技术使用、公司策略、公共议题等方面的政策选择。我们研究发现,不同国家的发展战略和政策侧重点具有明显差异:德国试图维系其建立在中小企业基础上的制造业优势,而美国则似乎更加强调发展服务于航空和军工产业的高端精密装备。在消费端,一些城市已经直截了当地禁用了Uber和Lyft,而另外一些城市却非常欢迎它们。这不由得使我们产生疑惑,究竟哪些城市才会从正在兴起的平台经济中受益,而哪些又将最有可能被淘汰?

平台经济及其相伴随的市场和社会重构进程,真的会促进经济增长并带来生产率的提高吗?数字平台究竟是会激发新一波的创业高潮并释放创造力,还是会导致一大批无依无靠的失业者陷于打零工或临时合同维持生计?我们要对风险有所认识,同时要认清平台的技术结构及其运行规律。

数字平台的核心技术

云计算和算法革命是平台经济的基础。计算能力的提升仅仅只是起点,将强大的计算能力应用于大规模原始数据的处理并进而转换为经济工具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另一方面,算法架起了软件与经济活动的桥梁,计算机程序被延伸至制造业并推动了物联网、工业互联网、传感器网络的兴起。如果说以前是软件被嵌入到应用环境之中,那么现在所有的产品、服务乃至物理客体都被嵌入进了基于软件的网络结构之中。算法革命降低了数字工具以及经数字化改造后的传统工具的使用门槛,而得益于开源软件、云存储、云计算,以及类似于TechShops这样能够提供工业级别先进设备的平台的存在,个体生产的成本被进一步降低。

云服务实现规模效应非常关键;而对于用户(个体,中小企业,创业企业)而言,云计算则意味着计算资源和通讯工具使用成本的大幅降低。应用平台如今只是生产者的运营成本,而非资本支出。

数字平台是软件、硬件、运营和网络的复杂结合体,它们为各类用户提供了可共享的技术工具和通用接口,使得后者可以在稳定的数字平台上生产和发展各类产品或服务,安卓系统和苹果系统便是这样的数字平台。事实上,平台之上还可以再形成新的平台,例如许多互联网平台都建立在Amazon网络服务平台之上。许多这样的数字平台将吸引无数主体参与生产,共同形成了一个生态系统。对于核心平台来说,这些互补的商业模式共同帮助其锁定用户。

在信息技术的范畴里,“平台”意味着通用、共享的工艺、技术和接口,它们向用户开放并允许后者在稳定的基础架构上生产开发产品和服务。在广泛的应用环境中,“平台”也指代一系列协调人们社会、经济互动行为的软件体系。

数字平台的经济后果

数字平台正在瓦解经济活动的传统组织方式,它们重置了进入门槛、改变了价值创造和价值分配的逻辑、利用了监管漏洞以追求制度套利、重新调整了劳动分工并改变了经济系统的权力结构。具体而言,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思考数字平台带来的经济后果。

价值是如何创造的

平台经济是由以互联网、计算机程序和大数据为基础的全新经济关系组成,建立在平台之上的生态系统是价值创造的源泉。

谁俘获了价值

与此问题紧密相关的另一问题是,平台用户承担了多少风险而其回报又是多少?不同的平台有不同的收益分配方式:一些平台会对交易“收税”,而另一些平台则通过广告来获取收入。就平台公司的雇员而言,如果该公司成功在股票市场上市,那么他们将获得巨额回报;如果公司衰落或者失败,那么他们便不得不寻找新的工作。此外,与平台相关的另一类劳动者被称为“微型企业家”,他们为诸如应用商店、YouTube或者Amazon之类的平台提供商品——通常是虚拟商品。尽管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并不成功,或者仅仅只有很微薄的利润,但少部分人却能够获得非常大的回报。在某些情况下,特别是应用程序开发或YouTube的内容生产,这些“微型企业家”的产品可能获得迅速的成长并拿到风险投资,一些应用程序本身也可能成长为新的平台。

谁拥有并控制平台

不同的平台存在极大的差异性。Wikipedia是基于共识机制运转的知识网络平台,它由网上社区共同管理;丹麦农业合作社平台具有非常清晰的边界,内部成员享有平台的管理权;Uber平台则由少部分企业家和风险投资家所有,他们当前通过买卖Uber的股份来获得收益。

怎样组织平台内的工作

平台经济下,工作的组织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Microsoft、Google、LinkedIn、Facebook的员工虽然维持了传统的雇佣关系,但这些公司并不要求固定的工作时间,而是采用了弹性工作制度并提供各种各样的免费食物、饮料、交通及其他福利,这使得它们看上去像天堂般的企业。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数字平台的外围工作者,他们或者为数字平台打零工,或者生产数字平台的托管内容,或者承担合同外包工作。尽管他们也可以自由支配工作时间,但他们很少得到作为雇员享有的其他福利。例如Uber将出租车公司的雇员转换为合同关系,平台自主设定交易费率,司机只能接受该费率并通过Uber平台获得收入。这些司机是“微型企业家”还是雇员,抑或是其他种类的工人?对于那些编写应用程序、生产YouTube内容的个体来说,他们又该被归入哪种就业类别?在这些生产活动中,生产者的回报呈现指数递减规律:只有非常少的生产者能够通过广告、产品付费、粉丝付费,甚至是众筹的方式获得高额回报,而大量的其他生产者则处于长尾之中,生产了平台上的大多数内容却得不到任何物质回报。平台经济究竟是促进了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还是导致了唐顿庄园般的社会结构:少数平台所有者构成了精英群体,与此同时则形成了一个全新的、规模巨大的下层阶级。

当前面临的政策选择

在数字平台经济发展及其对全球经济重构的进程中,我们将创造一个什么样的经济和社会体系?更重要的是,我们将做出何种选择?

我们将首先阐明两个观点。首先,正如莱辛格所提出的,“代码就是法律”。数字时代,算法和数字平台塑造并约束着相关主体的行为,而书本上的法律却往往难以执行。就像在美国司法部门和苹果公司的冲突中体现的那样,如果不能在代码中得到相应的体现,法院的许可便没有任何效力。为了使法律能够被执行,代码必须进行修改。平台企业家越来越坚信,如果他们能够获得先发优势,那么他们便可以通过在事实上制定新的行为规则而修改现有法律。但另一方面,代码所拥有的巨大权力又提出了两个新的问题:谁来编写代码,谁的价值取向将表达在代码之中?政府规制可以影响新技术的使用方式及其可能带来的后果,但在平台经济中,政府决策的效力却受到了软件代码的约束。

此外,尽管公共政策非常重要,但公司策略也已经显现出深远影响。公司是将员工视为“成本”,还是值得开发并提升的“资产”?如果是“资产”,那么它们属于公司吗,谁应当承担维护与升级的成本?

针对代码的约束力以及公司决策的影响力,当前的政策选择至关重要。在数字平台时代,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经济和社会政策?

陈旧的规则、过时的标签及分类原则都正处于逐步瓦解的过程中。以“公司”为例,它作为协调经济活动和组织市场行为的主体出现于19世纪晚期,但这些功能在21世纪将被云端的平台所取代。作为平台经济巨人的Google,其2014年营收达到660亿美元,雇员却只有5万名;Uber仅有大约1500名员工,其业务范围已经遍及全球。不同于诸如福特汽车、通用电气、通用汽车这些传统大公司,当经济活动日益由这些小公司来协调组织的时候,这将造成什么样的政策和政治问题?

显然,数字平台提供了很多创业的机会,其影响不仅限于经济领域,一些企业家已经预见到了数字平台可能带来的社会影响。例如,汽车共享模式的持续扩张将导致汽车需求量的减少,这会剧烈冲击汽车生产商。可以预见的是,数字平台的“共享”解决方案将对整个经济系统产生了未曾预料到的连锁反应。

平台经济明显体现了“赢者通吃”的法则,只有一两家公司可以存活,平台所有者因此能够从平台的所有用户中攫取相当大的利润。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因为平台是集中化的,平台所有者也就成为虚拟世界中事实上的独裁者,而平台所有者会倚仗其权力压制其余生产者,后者包括Uber或Lyft平台上的司机和消费者、YouTube平台上的内容生产者和消费者,以及任何该生态系统的参与者。平台间的竞争或许能够削弱平台的统治力,但即使如此,垄断型或寡头型的市场结构仍然可能严重束缚创新和初创企业的活力。

但问题在于,我们很难制定并执行合适的规制政策,因为不同主体的利益很难协调一致。甚至是同为胜者的不同平台,其利益也可能是相互冲突的。在反垄断领域,欧盟正在不遗余力的制裁美国高科技公司;在知识产权方面,通信公司与互联网平台公司的利益诉求远不如看上去那般一致;在网络政策领域,诸如AT&T的网络运营商与Google、Netflix的利益完全冲突;在竞争政策方面,无线运营商宣布将封锁智能手机上的移动广告,这将极大冲击Google和Facebook的商业模式。

数字平台究竟是刺激了企业家精神还是导致了垄断,当前还不得而知。同样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包括微型企业家、内容生产者、零工工人在内,围绕数字平台而建构的生态系统是否会导致一个更不平等社会的出现?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取决于平台本身的性质,而是取决于我们针对平台经济所采取的相应政策。

企业家精神和分工组织的问题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现在采取的规制政策可能会决定未来所能实现的平衡。如果我们偏好企业家精神并试图推动平台经济遍及全球,那么我们可能会选择鼓励企业家冒险的政策。但如果是这样,我们又该如何说服工人接受弹性工作制的安排,并保证他们将获得更多的收益而不是成为平台经济的牺牲品?所有关于新技术应用的研究都表明,那些认为他们会成为新技术应用牺牲品的人们都将选择抵制。如果他们相信自己会成为受益者,那他们就会帮助促进这种转化的发生。而更多的人则位于中间,他们加入平台经济仅仅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他们没有能力去抵制或反抗。为了促进创新精神,同时又要缓冲剧烈社会经济变革带来的不利影响,我们不仅需要关注经济政策,同时也需要关注社会政策。社会政策有时也被称为福利政策,它控制工人或企业家所承担的风险,并帮助他们判断是否支持或抵制变革的发生。在美国语境下,宽泛的福利政策被认为将损害工作积极性,福利政策的反对者总是以欧洲为例说明社会保障将如何限制经济活力。但在我们看来,减轻社会经济转型过程中被淘汰者的负担不仅是一种社会责任,同时也是经济发展所必需,真正的问题绝不在于社会保障本身,而在于这些社会政策是如何组织和实施的。

正在兴起的平台经济,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北欧社会政策模型。丹麦灵活的社会政策说明其能够有效地促进转型的发生。具体而言,丹麦的许多保障政策是由公民身份决定的,而不是与是否具有雇佣身份相联系。这既使得雇主能够根据需求灵活调整雇员数量,同时也能够以职业培训、工作安置、基本收入等方式保证工人的基本权益。北欧本身也在反思其社会政策的成效与不足。在鼓励企业家冒险精神的同时,以社会权利的名义为工人提供社会保障是否能够使平台经济成为可持续增长的动力源泉?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该为风险承担者提供什么样的社会保障政策?

和任何一次经济转型一样,破坏性创新总会同时带来胜利者和淘汰者,那么谁来决定新增价值的分配呢?事实上,不存在没有规则的市场,胜利者和失败者往往决定于谁能以何种方式参与竞争。当非常重要的游戏规则都由平台所有者制定时,权力结构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平台经济时代,所有的政治斗争都将围绕规则的制定而展开,而这些斗争也将成为定义市场和社会的一部分。一些斗争将围绕保护数据、消费者和工人权益而展开,另外一些斗争则将围绕如何规制进行制度套利的商业模式。围绕平台的经济重组将不可避免地重构利益格局,并最终影响法律和代码的制定和实施。由此展开的斗争将会相互交织并重塑我们的市场和竞争结构,以及我们的社区和社会生活。

中国的平台经济

中国作为全球经济变革的重要组成部分,数字平台经济同样正在兴起。陆金所是提供P2P借贷服务的金融平台,滴滴是网络约租车服务平台,优酷则是用户上传内容的在线视频平台。在“互联网+”作为国家战略的大背景下,这些数字平台不仅被视为经济转型的重要工具,围绕它们的经济生态系统也被视为“大众创新、万众创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伴随着数字平台的兴起,它们对传统社会结构、政治关系的冲击与影响也与日俱增,当前围绕规制网络约租车平台的争论便是具体体现。平台崛起所带来的挑战并不仅限于规制领域,其更大意义在于改变了价值创造的生产方式和价值分配的生产关系。

与美国类似,中国的数字平台同样依赖调动用户生产并从中获取利润。但不同的是,政策环境、发展历史的差异使得国内数字平台的垄断性和控制力更强。以阿里巴巴、腾讯、百度为代表的国内互联网企业巨头,通过不同形式在各个领域都形成了垄断性平台;近年来屡屡发生平台合并案例更进一步加重了平台经济的垄断或寡头性质。平台的强势地位使得它们在价值分配上占据主导地位,例如国内游戏产业的绝大部分利润为游戏平台所占据,而移动应用程序开发商也往往受制于分发平台的约束。这不仅有可能伤害创新活力,同时也减弱了“风险劳动者”或“微型企业家”试图打造新平台或获得足够收入的激励。

另一方面,不完善的社会政策和税收政策可能阻碍中国平台经济成为经济可持续增长的动力源泉。相比于美国,中国更为充沛的劳动力人口以及更为庞大的服务业市场正在成为平台经济迅速扩张的新领域。数字平台在出行、外卖、物流、医疗、个人服务等领域不断细分,越来越多的劳动人口正在从产业工人转变为平台经济下的“不稳定生产者”。服务质量的规制是该领域的挑战之一,但对于经济可持续增长而言,更为重要的问题在于如何为劳动者提供合适的社会保障,增强其抵御不确定风险的能力,同时获得有尊严、可持续的生活水准。如果说以建筑工人为代表的“零工经济”只是前一阶段经济结构中非主流的一部分,那么当前数字平台影响下的“零工经济”比例则正在迅速上升。到目前为止,完整的社会保障和劳动合同体系在中国尚未完全建立,这会阻碍平台经济的可持续增长。不仅如此,不完善的税收体系,也无法有效应对更加灵活的收入来源。

“互联网+”背景下的新一轮改革中,我们所面临的挑战也不仅限于经济制度的调整,同时还有相伴随的社会政策的创新与突破,而后者可能更有力地影响了平台经济的最终结果。

(编辑  王生升)

 

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的新书《21世纪资本论》(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确实成为一个现象。别的经济学书也曾经畅销过,但皮凯蒂的著作是一部能够改变舆论走向的严肃学术作品,大多数畅销书都做不到这一点。而且它让保守派大惊失色。所以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的詹姆斯·佩特库奇斯(James Pethokoukis)在《国家评论》(National Review)上警告说,必须对皮凯蒂的作品进行反驳,否则“它就会在知识界传播,重塑政治和经济观念,而未来所有的政策论战都会在这些观念的基础上展开”。

那就祝他好运吧。这场辩论中真正令人惊讶的事情是,到目前为止,右翼似乎未能对皮凯蒂的论述提出任何实质性的反击。他们做出的反应全都是贴标签。具体而言就是宣称皮凯蒂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任何认为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是个重要问题的人,都是马克思主义者。

首先,我们来谈谈为什么《21世纪资本论》一书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

皮凯蒂并不是第一个指出我们面临的不平等正在迅速加剧的经济学家,也肯定不是第一个强调收入差距的人——绝大多数人口收入增长缓慢,而最富有的阶层却收入飞涨。皮凯蒂和他的同事的确给我们的知识增添了大量的历史深度,也揭示出我们的确生活在一个新的“镀金时代”(Gilded Age)。

重点并不在此。《21世纪资本论》一书真正的新颖之处在于,他摧毁了保守派最为珍视的一些错误信条。保守派坚持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靠才能成功的时代,富人的巨额财富都是赚来的,也都是应得的。

在过去20年里,每当有人尝试把顶层人收入高涨变成政治议题,保守派的回应都是从两个方面辩解:首先,否认富人的境遇真的有那么好,否认其他人的境遇真的有那么坏;如果抵赖不成,就宣称顶层人士的收入是他们提供的服务换来的正当回报。不要管他们叫“那1%”或“富人”,他们是“就业岗位创造者”。

但如果富人的大部分收入并非来源于他们的工作,而是来自他们拥有的财产,那还怎么用这种说辞搪塞?如果越来越多人的财富,并非来自创业进取,而是来自继承,又该怎么说?

皮凯蒂阐明了,上面这两个问题并非泛泛而谈。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西方社会确实是由一个继承来大量财富的寡头阶层把持的。这本书令人信服地阐述道,我们正走在退回那种状态的道路上。

那么,如果一个保守派担心这份诊断书可能成为向富人加税的理由,他该怎么办呢?他可以试着以有理有据的方式反驳皮凯蒂,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这方面的任何迹象。就像我说的,实际上全都是贴标签。

我参加关于不平等的辩论已经超过20年了,还没有见到过保守派的“专家”能够对这些数字提出反驳,而不在智力上摔跟头。为什么呢?因为事实仿佛根本并没有站在他们那一边。与此同时,只要任何人对自由市场原则从任何角度提出疑问,都会被“抹红”,自从威廉·F·巴克利(William F. Buckley)之类的人试图阻挠凯恩斯学派的经济学理论开始,这就已经成了右翼的标准操作程序——不是证明那种理论是错的,而是谴责那是“集体主义”。

不过,看着保守派们一个接一个地谴责皮凯蒂是马克思主义者,也很令人惊奇。即使是比其他人更有城府的佩特库奇斯,也把这本书称作是“软马克思主义”——这种观点成立的唯一前提是:只要一提财富不平等,你就会成为马克思主者。(或许他们就是这样看待这个议题的。最近,前参议员里克·桑托勒姆谴责“中产阶级”这个词是“马克思主义的调调”,因为你懂的,美国没有阶级。)

不出意料,《华尔街日报》的评论扯了很远,从皮凯蒂呼吁用累进税制作为一种限制财富集中的方式,谈到了斯大林主义的邪恶。《华尔街日报》只有这点儿本事吗?答案显然是:是的。

现在,替美国的寡头们辩解的人显然没能做到条理分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政治上也节节败退。钱仍然能说了算——的确,现在金钱的声音比过去更加响亮,这在一定程度上要感谢以罗伯茨为首的最高法院。不过,观念仍然意义重大,它能影响我们围绕社会议题展开的讨论,并最终影响我们的行动。皮凯蒂的著作引发的恐慌显示出,右派在观念上已经乏善可陈了。

(保罗·克鲁格曼,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转载自《纽约时报》中文网)

                                                 (编辑 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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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皮凯蒂通过历史数据的整理,对21世纪收入不平等的全球演化原因做了细致的分析,说明:市场经济发展的结果是增大而非缩小贫富差距&...

 

法国70后非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所著的《21世纪资本论》(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震撼了陷于大衰退中六年至今难以自拔的西方世界。诺贝尔奖得主、经济学家克鲁格曼的评论称该书引发的是“皮凯蒂恐慌”,《纽约时报》评论的标题是(皮凯蒂的书)“较劲斯密(和马克思)”,《商业周刊》惊呼“经济学的风暴要来了”!皮凯蒂的书揭露了300年来资本主义贫富差距扩大的总趋势,犹如《共产党宣言》的开头“一个幽灵在西方游荡”。不过这次的幽灵,不是共产主义,而是反思资本主义。

本文愿意从经济学和历史观察的角度,来分析皮凯蒂的新资本论。该书讨论的议题也涉及中国的不平等增长。皮凯蒂批评的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例如库茨涅茨收入不平等的钟形曲线和索洛的内生增长论,正是中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鼓吹经济自由化、反对中国独立自主的产业政策、主张中国的结构调整要放弃中国特色而转向美英模式的理论依据。所以皮凯蒂对西方经济学的反思,间接涉及中国国内关于坚持中国道路还是仿效美英模式的争论,值得大家认真思考。

皮凯蒂对资本/收入比演化的历史观察

和国内追随英美主流的学者相比,皮凯蒂显然是登泰山而小天下。从来是美国主流经济学家教训全世界。这次之所以是法国非主流经济学家教训美英主流经济学派,原因有四:

第一,皮凯蒂认为要研究不平等趋势,西方发达国家资本主义历史趋势的参照系应当是法国,而非英国与美国。为什么?英国的光荣革命不彻底,至今贵族精英的地位稳固。要研究贫富差距原始财富的继承,英国不能代表多数经过彻底资本主义革命的国家。美国的增长也不典型,因为独立战争时美国人口只有300万,如今人口3亿,国土面积大幅西扩。美国人口与领土的巨幅扩张,当然可能淡化贫富差距的后果。法国大革命时人口约3 000万,300年后只增加到6 000万,和欧洲多数国家的人口增长幅度类似。更为重要的是,法国大革命废除了一切特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果法国的贫富差距也有不断增长的趋势,经济学含义就极为深刻,即资本主义的法律平等,不能保证社会的经济平等。这是皮凯蒂经验观察的革命性发现!这对中国主流经济学家判断中国模式的优劣,一切以英美模式为准的价值标准是重大打击。

第二,斯密的《国富论》没有对国家财富给出测量方法。皮凯蒂分析不平等的趋势,没有采用含义不明的基尼系数,而是把马克思收入分配的资本与劳动的两分法数据化,皮凯蒂揭示的资本收益一直远超劳动收益的历史趋势触目惊心,一举粉碎了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经济自动达到一般均衡和最优分配的神话。皮凯蒂分析当代的资本结构,排除了政府债务,因为国内居民购买的政府公债,其资产净值为零。皮凯蒂把国家资本明确定义为四项资本之和(农地、房产、其他国内产业资本和外国资本的净值),然后分别考察其价值的历史演变。读者也许记得西方自由市场如何“藏富于民”的宣传。即使在法制完备的西方,皮凯蒂发现发达国家依然将大部分财富集中于最富的1%人口之手,而只讲私有产权、没有累进所得税和财产税的印度和俄罗斯,更是将国家财富集中于少数大家族和寡头手中。皮凯蒂用自己在麻省理工学院和巴黎大学任教经历的对比,批评美国主流经济学玩弄数学脱离实际的弊病,非常值得国内从教科书上学习市场经济的市场经济学家们思考。

第三,皮凯蒂用西方发达国家(主要是法国和英国)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1700~2012年)收入、资本、人口、增长率等历史数据,加上德国、美国、加拿大、日本和其他发达国家,加上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的经验数据,并分析收入结构中劳动和资本的分成比例,发现了“不平等的结构”。作者对21世纪不平等的全球演化的原因做了细致的分析,包括英法的公债、欧洲的财产税、中国的资本扩张、美国的移民改革、多国贸易保护、债务问题、社会资本积累和自然资本恶化等。各国数据明确显示:市场经济发展的结果是增大而非缩小贫富差距!换言之,美国诺奖经济学家库茨涅茨依据美国历史数据发现的钟形曲线(也称为倒U 形曲线,声称美国技术进步的过程中,贫富差距会先增大后缩小,所以政府可以容忍一时的不平等扩大,而无须做政治干预),不是世界各国的普遍规律!换言之,市场完善(或称“完美市场”)不可能解决收入分配的公平问题。皮凯蒂还具体分析了诺奖经济学家索洛的外生增长论为何没有导致世界增长率的趋同和贫富差距的缩小,而内生增长论鼓吹的人力资本积累又如何使教育可能成为巩固特权而非摆脱贫困的工具,用历史数据全面否定了美英主导的新古典经济学的收入分配理论。

皮凯蒂对库茨涅茨和索洛理论的批评,对中国经济学界关于中国转型方向的争论有重大意义。因为高调批评中国经济是粗放增长,把东亚奇迹扭曲为高储蓄高投资,没有实质性的技术进步,主张中国经济结构调整的方向是要素市场自由化的国内经济学家,依据的正是索洛的内生增长论。正如笔者的“代谢增长论”所批评的,索洛把技术进步描写成随机冲击的积累,而非小波模式的新陈代谢,预言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会趋同,完全违背历史的事实。索洛理论唯一的“贡献”是否定发展的产业政策和技术政策,否定科学技术进步不是市场主导的历史事实。请问美国的航天工程、互联网、GPS卫星和导航系统、全球海军基地和信息监视网络,也是民营市场随机创造的吗?中国改革开放后三十年产业的迅速升级,离开中国前三十年建立的独立科技体系能成功吗?为什么“二战”后早就建立私有产权和议会民主制的亚洲大国印度、土耳其和菲律宾,没有一个有能力发展航天、卫星、高铁、计算机等现代化工业,摆脱对西方的经济依赖?

第四,皮凯蒂观察到历史上只有两个时期收入不平等有所下降。一是19世纪70年代之后,收入不平等的扩大化趋势有所收敛,但是不久即发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是从“一战”结束到“二战”之后,直到20世纪70年代,收入分配有了很大的改善。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不平等的程度再度恶化。总的历史趋势是资本收益率为经济增长率的几倍。收入分配改善的原因不是经济的内生机制,而是政治的外来干预,包括战争、革命和发展中国家的独立运动,导致发达国家资产的大幅缩水;政府经济干预包括房租管制、国有化、证券交易和资本流动的监管等,都会影响市场的资产价格。新古典经济学资产定价理论描写的自由经济和有效市场,完全是数理经济学的乌托邦,和真实资本主义没有关系。

皮凯蒂的观察盲区:苏东竞争和马歇尔计划的影响

我们要指出的是,皮凯蒂对1945~1970年间美国分配改善原因的分析并不全面。他完全忽略了这一时期苏联社会主义阵营崛起,迫使西方资本不得不改善劳工福利的国际竞争压力。东欧国家在此期间创造的充分就业、全民医疗和福利住房,虽然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苏联廉价能源的供应而难以持续,但是冷战时期的苏东经济逼迫德、英、法、美等资本主义国家,大幅增加了工会在收入分配中的话语权和社会福利制度的建立。苏联解体之后,西方发达国家普遍削减工人已经得到的福利,1990年后全球不平等的竞争趋势急剧增加。70后出生的皮凯蒂看不到社会主义国家的竞争效应不亚于战争对资本的摧毁效应。519《纽约时报》发表的布鲁克斯的专栏“大辩论”(The Big Debate),深刻揭示了苏联解体后,西方世界误以为没有了竞争者,导致西方政治经济和社会政策的全面倒退。

皮凯蒂也没有注意到,美国战后的马歇尔计划实质是美国大规模资本扩张的“非均衡战略”。我们一直批评新古典经济学的“均衡”理论是封闭社会的永动机模型,因为生命和社会体系的本质是“非均衡”。中国改革的成功和苏东转型的悲剧,突显出经济发展的“非均衡”战略与休克疗法的“均衡思维”的后果。我们可以想见,“二战”结束后,美国军火工业失去大量订单,大批退伍军人急需工作。如果当时的美国政府也推行这次金融危机中伯南克主张的“再平衡”政策,美国大批削减“过剩产能”,欧洲大规模削减“公共财政”,等于在危机中推行反凯恩斯的货币主义政策,结果必然是制造第二次大萧条。幸好美国当时务实的政治家反其道而行之。美国用马歇尔计划向西欧日本大规模输出美国的剩余产能,不但创造了美国经济的繁荣,西欧日本的复兴,同时也使美国产品占领英法等老牌帝国的传统市场,并扩张到社会主义阵营以外的全球市场。同时期美国国内还实行房地产抵押贷款的利率管制,鼓励普通居民拥有自己居住的房产,大大抵制了社会主义模式对美国工人的吸引力,使冷战时期美国的政治经济免于西欧受到的社会主义思潮的冲击。假如不是中国崛起和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中东战争的冲击,美国收入分配的改善也许因为美国全球化的霸权地位,会继续保持到今天。

此次金融危机,美欧日等国由于利益集团的阻碍,使凯恩斯刺激政策寸步难行,才导致今日西方经济在大衰退中停滞不前。国内一些经济学家跟在伯南克后面,呼吁中国也要推行美欧失败的“再平衡”政策,只会重走美欧走过的弯路。林毅夫批评伯南克的“再平衡”理论,大方向是正确的。问题是,英美推行资本全球化的前提是海军霸权。中国今天要想走出去,外部条件是非洲政局的稳定和中国远洋海军的强大。中国在条件成熟之前,可以先考虑把重点放在已故发展经济学家邓英淘的《再造中国》中提出的西水东调新途径,以及复旦大学史正富在《超常增长》中提出的建立长期战略基金,这些都是用开发大西北的战略消化目前出口下降造成的“过剩产能”的好建议,比美国当年的马歇尔计划更具战略眼光。

空想资本主义的由来和非议

应该指出,国内外流行的“新自由主义”、“市场原教旨主义”并没有指明市场万能论的理论根源。对比16~19世纪西方出现的空想(乌托邦)社会主义思潮,例如托马斯·莫尔、圣西门和傅立叶等按劳取酬和公有制的理想,笔者认为用“空想资本主义”来描写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经济学的经济学理论更为确切。空想资本主义在当代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是亚当·斯密、哈耶克和科斯。我们就用皮凯蒂的数据,来分析空想资本主义如何误导大众,理解现实资本主义的本质和出路。

《纽约时报》评论的标题就指明皮凯蒂的矛头主要指向斯密,捎带了马克思,但是说不清斯密的问题在哪里。亚当·斯密是个真诚的空想资本主义者。他在《国富论》第一卷第一章观察到分工可以提高生产效率,又在第一卷第三章的标题上强调“分工受市场规模限制”。斯密显然意识到生态和人口对市场规模的制约,他也清楚殖民扩张和掠夺战争更能扩大市场规模。斯密只是在第四卷第二章的细节里,悄悄加上“看不见的手”的寓言,想象从自利出发的自由贸易可以协调区域间的劳动分工,无须战争和政治的干预。斯密把《国富论》作为政治经济学理论的标题,却没有给出国富的定义。他在第一卷第五章内引用霍布斯的话,承认“财富就是权势(wealth is power)”,却又争辩说:光拥有财富不等于立即取得政治权力。善良的伦理学教授斯密,一面多次批评地主和资本家为富不仁,认为英国的殖民扩张得不偿失,一面企图用道德情操来缓和市场经济的社会矛盾。但是,皮凯蒂的历史分析清楚表明,斯密的空想资本主义在历史上并未实现,市场机制不能保证分工和谐和社会公平。

到了马歇尔的新古典经济学,供求平衡的微观理论完全否定马克思从宏观历史角度提出的市场经济生产社会化与私有制的无政府倾向的内在矛盾,必然造成资本对劳动的统治,不可能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解决分配不公的问题。

皮凯蒂的研究清楚指明亚当·斯密代表的空想资本主义理论的破灭。分工加贸易不见得能导致国富,因为发达国家控制的资本积累主导了财富的分配。工业化和殖民主义导致富国和穷国的贫富分化,并引发一系列的战争和革命。决定市场份额的不仅是贸易的比较优势,而且是武力的比较优势。民主和道德都不足以制约资本的贪得无厌。革命和战争导致西方富国的兴衰和产业中心的转移,没有一个富国能长久保持国际分工格局的霸权,私有产权界定的资本收入也周期性地蒸发和毁灭,所以资本也无法积累到无穷。

空想资本主义的第二个代表人物当属奥地利学派的哈耶克。凯恩斯是英国的战争理财高手。在大萧条期间诞生的凯恩斯经济学,实质是西方战时经济(也就是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计划经济)的产物。哈耶克早期研究经济周期受到马克思的影响,注意到迂回生产和内生货币的运动,发现央行的信用扩张是经济周期的重要来源。但是,哈耶克的空想资本主义达到荒唐的程度。他在大萧条时期主张政府无所作为,强调市场经济有天生的恢复能力,犹如主张重病患者无须医药的救助,听天由命可以取代医学的干预。战后哈耶克反对通胀政策的药方是废除中央银行,等于放弃国家为战争筹款的铸币权,这让同样鼓吹自由经济但是主张央行独裁货币政策的弗里德曼,完全不能容忍哈耶克合理的内生货币论。哈耶克被赶出芝加哥大学的经济系,边缘化为经济哲学家。虽然哈耶克是一个有见地的货币经济学家,却是失败的政治经济学家。即使他最终获得诺奖的桂冠,也无法实践奥地利学派的经济政策。

空想资本主义的第三位大师,当属刚去世的芝加哥大学教授、诺奖经济学家科斯。科斯的交易成本理论否认新古典经济学都接受的政府干预市场失败(如污染等外部性)的需要,认为利害双方的自愿交易可以化解社会冲突,在交易成本低的条件下,社会利益冲突的化解只需界定产权,两方交易,无须法庭、社会仲裁等第三方干预。新制度经济学成为最彻底的无政府经济学理论,把空想资本主义推进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中国在城市化和基础建设中面临的征地矛盾,地价节节攀升,内地农民和大学生的就业日益困难,而城郊的拆迁户和近郊农民却从劳动者大批转化为食利者,完全否定科斯存在均衡价格与初始制度安排无关的预言。科斯本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收入分配问题。有人认为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只对交易成本为零的社会成立(他似乎不明白原始社会的交易成本几乎为零,但是没有剩余价值);似乎当代社会的交易成本远大于零,就难以界定企业家的剩余价值。皮凯蒂的定量分析清晰地表明可以定量分析资本主义社会财富不平等的趋势。这就为收入分配政策的实施奠定了基础。

不平等的起源和对策

《纽约时报》的评论注意到,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方向正确,但是推测有误。马克思预言了资本无限积累的趋势,同时断言资本回报率会递减,导致资本主义的灭亡。皮凯蒂的数据发现,西方的资本回报率相当稳定,只是数次被革命和战争打断。皮凯蒂虽然批评了新古典经济学的代表者模型,但是因为他的经验分析单位是国家而非产业,也就没有提出取代新古典外生增长论和内生增长论的理论模型。

斯密对资本主义真正的洞见,不是什么“看不见的手”,而是“分工取决于市场规模”。我们注意到市场竞争的实质不是价格竞争,而是市场份额竞争。垄断企业获取超额利润的方法是用价格战、专利战、兼并战等手段排除竞争对手,控制市场份额,然后控制市场的定价权。空想资本主义的理论基础是假设两人的平等对称博弈,现实市场是多人的不平等不对称博弈。市场赢家不一定是创新的企业家,很可能是投机的金融家。假如你读过意大利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银行的发家史,你就知道文艺复兴的金主,其实是教皇权力和金融家金钱交易和权钱勾结的产物。美国的民主政治退化为金主政治,得到最高法院的保护:美国选举大额捐款不设上限,竟然被最高法院解释为保护“言论自由”。西方如此赤裸裸的金钱民主和利益政治,使皮凯蒂的“全球累进资本税”的实现希望很小,因为要建立全球政府,推行全球累进财产税,和各国同时进入共产主义一样困难。

中国创新的战略和机遇

对西方体制的近距离观察,给笔者找到破解皮凯蒂困境的中国机遇。

第一,国际竞争是制约美国模式的主要武器。朝鲜战争期间,美国冻结中国存在美国银行的资金,迫使苏东国家把美元资金存在西欧银行,形成欧洲美元市场,在20世纪60年代有效制约了美国自利的货币政策。如果美联储的利息降到低于欧洲美元的利息,美国资本就会出逃,而非增加在美国的投资。伯南克的零利率政策无法刺激美国的投资和就业,因为美国资本看好中国和其他新兴国家市场,对奥巴马政府的改革能力失去信心。中国已经开始和主要贸易伙伴发展货币互换协议,如果中国政府在上海建立亚洲美元国债市场,有可能突破美元和美债的世界霸权。

第二,中国可能比西方率先找到高速增长和共同富裕的道路,从而改变国际竞争的游戏规则。笔者注意到,美国和中国从每月的工资收入中扣除所得税和福利税并不困难,但是要征收财产税和遗产税将阻力重重。类似的,台湾实行土地改革的私有化后,不但工业化引发的地价高涨改变了本省人和外省人的财富和权力分配,也使台湾基础建设的征地困难重重,使台湾经济的停滞积重难返。相比之下,集体土地所有的中国大陆,在基础建设上突飞猛进。可见中国产权的混合所有制,在实践中远胜于西方和东亚的土地私有制。如果注意到资本的超额收益,源于市场份额提成,而非劳动时间付酬,则在中国用税收和社会奖励等多种方法缩小贫富差距,又不打击创新者的企业家精神,在中国的文化和历史传统下,是可能做到的。

(陈平,复旦大学新政治经济学中心高级研究员,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退休教授。本文摘自FT中文网,转摘有删减)

 

                                                   (编辑 季节)

 

看来,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代表作《21世纪资本论》将成为本年度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或将是这个10年最重要的一本。皮凯蒂可以说是世界上研究收入和财富分配不公领域数一数二的专家,他不单单是记录了如何有越来越多的收入汇聚到一小群经济精英的手中,他还有力地证明,我们正在倒退回“承袭制资本主义”的年代。

——保罗·克鲁格曼

 

财富分配已成为时下最广泛讨论和颇具争议的话题之一。但是我们是否真正了解其漫长的演进过程呢?私有资本的不断积累真如卡尔·马克思在19世纪预言的那样,将导致财富被少数人掌握吗?或者如西蒙·库兹涅茨在20世纪所设想的那样,增长、竞争与技术进步之间的不断博弈将会逐渐降低社会不同阶层之间的不平等程度,促进其更加和谐地发展?我们对财富和收入从18世纪演变至今真正了解多少?当下,我们从中又可以汲取怎样的经验呢?

 

从马尔萨斯到大卫·李嘉图

经典政治经济学诞生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法两国,关于社会分配问题的讨论贯穿始终。人口的持续增长——这是以前不曾出现的情况——再加上农村人口的外迁以及工业革命的来临,使每个人都深深意识到激烈的变革正在进行。这些剧变又是如何影响财富分配、社会结构以及欧洲社会政治稳定的呢?

托马斯·马尔萨斯在1798年发表的《人口原理评述》一文中明确指出:人口过剩是影响财富分配的首要因素。李嘉图于1817年出版了他的《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主要关注的是土地价格和土地租金的长期演进。他对其所处时代的资本主义知识是非常精通的。他受到马尔萨斯模型的影响,但对其做了进一步的发展。他对以下逻辑悖论十分感兴趣。一旦人口和产出开始稳步增长,相对于其他商品,土地会越来越稀缺。根据供需原理,这意味着土地的价格会不断上升,支付给地主的租金也会上涨。如此一来,地主占国民收入的份额会越来越大,而提供给其他人的份额就会减少,从而破坏社会平衡。李嘉图认为,无论是从逻辑上还是政治上来说,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法是稳步增加对土地租金的税收。

这一悲观的预测被证明是错误的:土地租金在较长时间内仍将居高不下,但最终,随着农业在国民收入中所占份额的下降,相对其他财富形式,农田的价值不可避免地下降了。在19世纪初期,李嘉图没有办法预测未来技术进步的重要性或工业的发展。就和马尔萨斯一样,他不能想象人类会从食物需求中完全解放出来。

然而,李嘉图对土地价格的洞察让他他提出了“稀缺性原则”意味着某些价格可能在几十年后上升到非常高的水平。这有可能足以动摇整个社会。价格体系在协调数百万个体的活动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实际上,现今新的全球经济体系中有数十亿人。问题是,价格体系既不能发挥约束作用也不能体现道德观念。

21世纪,对于理解全球财富分配来说,忽略“稀缺性原则”的重要性将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为了更具说服力,我们可以用世界主要国家首都城市房地产价格,或者石油的价格来代替李嘉图模型中农田的价格。在这两种情况下,如果将发生在1970~2010年间的趋势推导至2010~2050年或2010~2100年,将导致国家之间以及国家内部相当大规模的经济、社会及政治产生失衡——这将使我们不可避免地想起李嘉图的预言。

可以肯定的是,原则上有一个相当简单的经济机制,可以使经济恢复到平衡的轨道上:需求和供给的机制。如果某种商品的供给不足,价格太高,那么,对该商品的需求就会减少,这将导致其价格的下降。换句话说,如果房地产和石油价格上涨,人们就会搬到乡村去或者用骑自行车旅行替代开车(或两种都做)。不用担心这种调整可能令人不快或是过于复杂;这种调整可能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在此期间,地主和油田所有者以其余人口为基数进行大范围的积累,这样他们可以很容易地拥有可拥有的一切,包括农村房地产和自行车,并且将会一劳永逸。与之前一样,最坏的情况从来不会发生。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在涉及某些相对价格发生巨大变化的财富分配上,绝不能排除供给和需求的相互作用。当然会产生较大而持久的分歧的可能性。这是李嘉图稀缺性原则的主要含义。但我们没有必要因此而孤注一掷。

马克思:无限积累原则

在马克思于1867年出版《资本论》第一卷时,也就是李嘉图的稀缺性原则发表后的一个半世纪,经济和社会现实已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问题不再是农民能否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或是土地价格将疯狂上涨,而是如何理解现在正迅猛发展的工业资本主义的原动力。

当时最引人注目的现实是工业无产阶级的悲惨生活。尽管经济快速增长,但在人口增长和农业生产力提高的大环境下,大批农村人口外迁,导致大量工人涌入城市贫民窟。工人们工作时间很长,工资却非常低。新的城市悲剧发生了,更为明显,更让人震惊,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旧制度造就的农村悲剧更加悲惨。《萌芽》、《雾都孤儿》和《悲惨世界》并不是来源于其作者的想象力,而是来自于在工厂工作的那些根据法律限制仅大于8岁(1841年的法国)或在矿山工作的大于10岁(1842年的英国)的童工们。维莱姆博士(Villerme)的著作《制造业工人的现状》于1840年在法国发表(推动了1841年一个尝试性的新童工法律的颁布),描述了与弗里德里希·恩格斯于1845年出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现状》中描写的同样肮脏的现实。

事实上,今天我们所掌握的所有历史数据表明,直到19世纪下半叶——甚至是到后三分之一时间才出现了工资购买力的显著上升。从19世纪的第一到第六个10年中,工人的工资停滞在非常低的水平——接近甚至不如18世纪及其之前的水平。据我们的观察,英国和法国在这漫长的工资停滞的阶段停留得更久,因为在这一时期,它们的经济增长正在加速。两国的资本占国民收入的份额——工业利润、土地租金和房屋租金——利用目前可用的不太完整的资料进行合理估算,在19世纪上半叶大大增加了。随着工资部分赶上经济增长,这一份额在19世纪的最后几十年略有减少。我们在1870~1914年间看到的充其量是稳定在一个非常高水平的不平等,以及在某些方面不平等程度的螺旋上升,尤其是财富的集中度越来越高。很难说如果没有因战争引发的重大的经济和政治冲击,借助历史分析和一点远景预测,我们现在可以把这些冲击视为自工业革命以来强大到足以减少不平等的唯一力量。

资本在19世纪40年代繁荣发展,工业利润增长,但劳动收入却停滞不前,这是显而易见的,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第一个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发展起来了。他们的中心论点很简单:如果经过半个世纪的工业发展,人民群众的生活状况还是和之前一样悲惨,而立法者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禁止工厂雇用8岁以下的儿童,那么工业发展的好处在哪里?技术创新、辛苦工作以及人口流动的好处又在哪里?现有的经济和政治体系的破产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因此人们想知道其后的长期演变:你们到底还能说些什么呢?

这就是马克思为自己设定的任务。1848年,他发表了《共产党宣言》,一篇简短而强有力的文章,它的第一章由一句名言开始:“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文章第一部分以同样著名的革命预测结尾:“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存的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

在接下来的20年里,马克思做了多卷的论述文章对这个结论进行论证,同时第一次科学分析了资本主义及其崩溃的原理。马克思没有完成这本著作的撰写,《资本论》的第一卷发表于1867年,而马克思于1883年带着两卷未完成的遗憾就与世长辞了。他的朋友恩格斯将其遗留的手稿片段进行整合,在其死后将这部大作出版供世人瞻仰。

和李嘉图一样,马克思将他的研究重心专注于对资本主义体系内在逻辑矛盾的分析。他因此寻求将自己与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即认为市场是具有自我调节系统的,就是说,系统内部可以通过自身调节,在不出现重大偏差的情况下达到均衡,与亚当·斯密“看不见的手”原理和让·巴蒂斯特·萨伊生产创造需求理论有异曲同工之意)、空想社会主义者和蒲鲁东主义者区别开,马克思认为这些人只是一味地谴责工人阶级的苦难生活,却不曾为解决他们的实际经济困难提出真正的科学分析。总之,马克思将李嘉图的资本价格模型以及稀缺性原则作为强化资本主义动态分析的基础,当时资本是工业设备(比如机器、厂房等)而非固定资产主导,因此原则上累积资本数额没有限制。事实上,他的主要结论可以被称为“无限积累原则”,即资本将不可逆转地不断积累并最终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中,是一个没有天然界限的过程。这就是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终将灭亡预言的分析依据:资本收益率稳定降低(这样将遏制资本积累并导致资本家之间的激烈冲突)或是资本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无限制地增长(这迟早将变成工人运动的导火索)。不论发生何种情况,社会经济均衡或是政治稳定都将变成奢望。

尽管存在局限性,马克思的研究在很多方面还是卓有成效的。首先,他以一个重要问题开始(关于工业革命期间空前的资本积聚),然后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回答:现代经济学家都应该以他为榜样并从中受益。更加重要的是,马克思提出的无限积累原则表现出其深邃的洞察力,它对于21世纪有效研究的意义毫不逊色于在19世纪的影响。从某个角度看,这个原则比李嘉图的稀缺性原则更加让人担忧。如果人口和生产力增长水平都相对较低,那么财富积累自然会引起极大的关注,特别是如果它增长到极致,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的时候。换句话说,低增长不会完全抵消马克思的无限积累原则:由此产生的均衡状态尽管令人烦扰,但与马克思的预言仍相去甚远。如果积聚终止于有限水平,那这个有限水平恐怕高到足以影响社会安定。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的某些欧洲富裕国家和日本,私人财富水平在国民收入中呈现的高水平,直接辅证了马克思主义理论。

财富分配不平等问题重新成为关注点

自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收入不平等在发达国家显著加剧,尤其是美国,其在21世纪头10年收入集中的程度回到了——事实上甚至略微超过了20世纪的第二个10年。因此,理解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收入不平等为何以及如何下降至关重要。可以肯定的是,贫穷和新兴国家的高速发展,特别是中国,很可能会被证明是一种在全球层面减少不平等的有效力量。但是这一发展过程让新兴国家产生了深深的焦虑,在发达国家产生的焦虑则更甚。此外,最近几十年在金融、原油、房地产市场观察到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经济失衡,自然引起对于索洛和库兹涅茨“平衡增长路径”(balanced growth path)必然性的怀疑,他们认为所有经济变量都以相同的速率在变化。到2050年或2100年,世界会被交易商、高层管理者和超级富豪所所掌控?又或者世界可能将被避税天堂所掌控,因为上述角色中会有许多去那里寻求庇护。如果不问谁会掌控什么,而只是从一开始便假定增长,在长期是自然而然“平衡”的,这种想法是很荒谬的。

我们正在见证令人印象深刻的全球经济的变化,并且很难知道这些变化的广度,或者说几十年之后全球财富在一国内或多国间将如何分配。十九世纪的经济学家将分配问题置于经济分析的核心地位并致力于研究其长期趋势,鉴于此,他们理应得到极高的评价。尽管他们的答案并不总是令人满意的,但至少他们提出了正确的问题。

我们没有任何根本的理由来相信增长是自动平衡的。从很早起我们就应该把收入不平等的问题重新置于经济分析的核心地位,长久以来,经济学家们都忽视了财富分配问题。如果不平等问题重新成为中心议题,那我们就必须开始收集足够广泛的历史数据,以便更好地理解过去和现在的趋势。只有通过耐心地建立事实和样本,再在不同的国家间进行比较,我们才有希望识别出发生作用的机制并对未来有一个更加清晰的预见。

 

                                                     (编辑  季节)

 

 



* 本文摘编自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中信出版社即将出版。

内容提要:无论我们是否情愿,政治都在以一种隐蔽而微妙的形式嵌入娱乐或文化产品之中。娱乐从来都不是政治的绝缘体,两者相互影响ᦁ...

 

娱乐不是政治的绝缘体

截至2016年,春晚已经连续3年被网民评为“史上最差春晚”,网络上至今仍保留着那些吐槽20142015年春晚的评论。对节目质量表示不满似乎已成为常态。今年,在“形式陈腐”、“内容陈旧”的标签上,一些人为春晚节目质量欠佳找到了新的原因——政治挂帅。“春晚变成思想政治课”,“政治毁了春晚”,舆论形成一种强势逻辑,即春晚作为一档大众娱乐节目不能讲政治,因为讲政治,所以质量差、不好看。

那么,看似轻松的娱乐与严肃的政治之间是否真的相互矛盾、无法共生?

201586日,主持人乔恩·斯图尔特离开了在美国广受欢迎的脱口秀节目《每日秀》,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当时准备参加2016年总统大选的希拉里等政客纷纷公开表示遗憾。回顾这档节目的历史可以发现,奥巴马曾先后七次参加过该节目,现任美国国务卿克里的电视首秀也献给了它。政要们争相作秀,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这类以调侃政治为主的脱口秀节目在选民中的影响力。有调查显示,1829岁的美国人中,有近一半会从《每日秀》等政治类脱口秀中获取与选举有关的政治信息,超过四分之一的成年人在投票时的态度受脱口秀的影响。[1]

事实上,娱乐从来都不是政治的绝缘体,像《每日秀》这样的电视娱乐节目,本就是为政治而存在,这些被广受爱戴的名嘴主持甚至被誉为“能够左右民意的人”。

尽管人们似乎认同娱乐对政治的影响,但却往往拒绝政治与意识形态对娱乐的教化和灌输,这也是此次春晚受到非议的一个原因。

实际上,无论我们是否情愿,政治都在以一种隐蔽而微妙的形式嵌入在依靠媒介传播的娱乐或其他文化产品之中。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无论综艺节目、电影、电视剧,它们都是由一系列视觉、语言、声音符号排列组合而成的、具有丰富意义的符号系统。它们被观看、传播的过程,同时就是意义交换的过程。作为意义的载体,这些符号系统同时也是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载体,而意识形态、价值观和政治则是不可分割的。

正如一些学者指出的,个人主义构成了美国政治的基石。关于美国个人主义的根源,可以追溯到17世纪英国哲学家洛克所提出的天赋人权概念。洛克认为,天赋人权包括平等权、生存权、自由权和财产权,个人人权高于一切,作为个人共同体的国家是以保障个人权利为存在依据的。以这种抽象的人权理论为基础,个人主义在美国逐渐衍生为一套与平等、自由、竞争等概念相结合的观念体系。它崇尚机会平等,它相信个人自由是实现自我价值的基本保障,而竞争则是实现个人价值的根本途径。[2]

在美国的电影和电视剧中,个人主义无疑是最突出的主旋律。在众多的好莱坞电影中,我们都很容易发现将个人“神话”的英雄主义倾向。从早期的《第一滴血》系列、007系列,到后来的《独立日》、《爱国者》、《碟中谍》、《超人》、《空军一号》、《钢铁侠》等,一个个崇尚自由、永不言败、关键时刻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被不断塑造出来。这些英雄向观众传递着这样一种信息,即个人能力无可估量,单凭个人就可以完成拯救世界的终极任务。而诸如《肖申克的救赎》、《幸福来敲门》等影片,则以较为温和的形式展现了美式个人主义。这些影片告诉观众,人需要有梦想,梦想就是追求自由与幸福,只要通过个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梦想就会实现。

即便是在《纸牌屋》这样展现政治腹黑的电视剧中,充斥着阴谋、诡计和私欲的剧情中仍然成功嵌入个人主义。在原版《纸牌屋》英剧中,主人公是一个没落的苏格兰贵族,背负着重振家族辉煌的使命,他重回权力中心的剧情展现了英国梦。而在新版美剧中,主人公变成了一个从南卡罗莱纳州小巷走出的小人物,他野心勃勃,白手起家,通过个人奋斗,在复杂而激烈的竞争中沿着社会地位的阶梯拾级而上,超越阶级的界限,登上权力的顶峰。这是典型的美式个人主义,也是美国梦的展示。

由此可以看出,在欧美国家的经典剧目中,娱乐和政治之间的关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对立,二者相互影响,相互渗透。

多元意识形态挑战文化领导权

电影、电视剧、电视节目既是娱乐,也是媒介产品,它们都承载着某种特定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都会对受众产生潜移默化的精神层面的影响。

美国学者格伯纳提出的涵化理论认为,受众在媒介的长期影响下形成了社会认知模式和社会行为方式。一些研究显示,长时间收看电视的人,其对社会现实的认知更接近电视所构建的“虚拟景象”,而非客观现实。还有研究表明,媒介接触与价值观显著相关,经常接触西方娱乐内容(观看西方电影、娱乐节目)的人相较于经常接触传统娱乐内容(观看国产电影、曲艺和戏曲节目)的人,其履行家庭职责的愿望更低,个人及时享乐的愿望更强。[3]

文化领导权(hegemony)是由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安东尼奥·葛兰西提出的。该理论认为,统治者可以通过文化和精神形成一种“社会共识”,从而使被统治者心甘情愿地“同意”和“接受”被统治的命运。换句话说,武力不是获取政权、控制社会的唯一途径,构建文化领导权同样能够达到目的。葛兰西认为,资本主义就是通过这种机制统治人们的思想。文化领导权以意识形态为核心,强调制造“同意”(consent)。本质上,确立文化领导权亦即确立政治领导权的合法性;从方法上看,是要潜移默化地影响民众的价值观,使其同意并接受对应的意识形态。

媒介文本的隐蔽性以及文本再现的多元化赋予了电视、电影等媒介形式在意识形态建构中的特殊地位,它们更容易实现“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在媒体传播领域争夺文化领导权,对于巩固和改善党的领导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然而,这并非易事。

全球化与市场化的进程使得中国电视、电影中常常出现不同意识形态维度交织、多元意识形态竞争的现象。而这种局面或多或少受到新自由主义的影响。

有研究指出,进入上世纪90年代,欧美广播电视领域掀起了以新自由主义为导向的改革浪潮,这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自由化,在广播电视领域引入新的经营者,商业性频道出现;第二,商业化,广播电视的经营更加侧重营利性而非服务性,强调市场因素的影响,减少对广播电视的公共投入;第三,放松管制,国家放宽对节目内容的限制。[4]

这场变革不仅对欧美广播电视产业结构产生深远影响,同时也使传播内容发生巨大变化。一方面,广播电视的商业化使得节目内容的政治倾向性更明显。市场化经营策略使得临时性雇员增加,这些人缺乏工作稳定性保障,对上层(媒介拥有者、经营者)的政治倾向性更敏感,更可能将这种政治倾向反映在节目中。另一方面,在市场逐利的驱动下,为了吸引受众注意,广播电视的传播内容越来越娱乐化。不仅娱乐性节目的比重在整个广播电视节目中增加,而且新闻时事节目也出现娱乐化和小报化的倾向。同时,由于国家放松对广播电视内容的管制,更多色情、暴力场景出现在节目中,毕竟这样的画面更具冲击力,更能够吸引眼球。只有保证受众数量,才能保证充足的广告收入。广播电视内容呈现出更多的个人享乐主义、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媒体拥有者和经营者更乐于倡导人们追崇资本与财富,以鼓励进一步的消费行为,促进物质繁荣,带来更多的广告。至于那些容易引发不满与矛盾的社会公共问题,则不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对象。

此外,为在自由竞争的市场中保护自己的利益,各大媒体集团纷纷合纵连横,加强实力,以保证节目源和传播渠道,同时寻求全球化的拓展。

中国的情况更为复杂,既有与欧美相似之处,也有本质的差别。

赵月枝曾指出,“从诞生之日起,(中国)电视便从制度和指导思想上融入了作为党的宣传喉舌的既有媒体体系。”那时候,电视节目内容具有明确的意识形态指向,电视节目的播出也有明确的政治教化意义。

随后,中国媒体领域也经历了“商业革命”。尽管制度上,媒体仍归属于国家,是重要的政治传播工具;然而,在实际的运营中,媒体开始走向商业化、市场化。于是,中国媒体的传播内容也充满了意识形态与价值观的冲突和矛盾。一方面,既有的“主旋律”仍然在唱;另一方面,传播内容也呈现出娱乐化的倾向,同时孕育出一种“去政治化”倾向,使得人们对政治性话语越来越陌生,甚至产生抵触情绪。加之中国对外开放后,中国成为国外媒体集团全球化扩张的重要市场,各种不同价值观的文化传播产品也源源不断地输进中国,这使得中国的传媒市场成为充满多元化意识形态竞争的场所。

在这种背景下,要保持党的文化领导权、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观统一全民思想并非易事,这是一项系统工程。强制灌输的方式是行不通的,人们已不习惯那种直截了当的政治表述形式。党需要智慧与耐心,制定正确的文化政策,重视知识分子队伍建设,并且寻找一种能为公众所接受的表达形式来进行思想的同化与统一。

选正确的人 做正确的事

乔姆斯基在《制造共识》中指出,美国媒体是为控制着它并为它提供资金支持的强大社会利益集团服务并代其从事宣传的。这些集团的代表人物都有重要的议程及要求遵循的原则,都有着影响和限制媒体政策的力量。但这种影响和限制不是通过简单的干涉来完成的,而是通过选择具有“正确思想”的人力,并经由编辑和记者对符合利益集团政策的各项首要原则和新闻价值的定义进行内化而实现的。[5]欲统一被传播者的思想,首先要挑选具有正确思想的传播者。正所谓选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强调,媒体竞争关键是人才竞争,媒体优势核心是人才优势。要转作风改文风,俯下身、沉下心,察实情、说实话、动真情,努力推出有思想、有温度、有品质的作品。毛泽东主席也曾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谈到,要了解、熟悉文艺工作的对象(工农兵及其干部);我们的文艺向工农兵普及,只有用工农兵自己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文艺的提高,只能是从工农兵群众的基础上去提高。

媒介作品的创造者,不仅自身要认同、理解社会主义价值观,还需要注意工作方法,有效传递这些信息。从葛兰西的观点来看,只有将抽象的意识形态、国家精神与广大民众的生活体验和人生经验相结合,才能使人们发自内心地认同并接受,甚至将其内化为“常识”来指导日常的生活。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建立起党的文化领导权,巩固党的执政合法性。

 

(编辑  王生升)



[1] 数据转引自何险峰, 陈雪莲:《治脱口秀影响美国民意[J]. 领导文萃, 201512月上.

[2] 端木义万:《美国社会文化透视[M].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1999.

 

[3] 潘忠党, 魏然:《大众传媒的内容丰富之后——传媒与价值观念之关系的实证研究[J]. 新闻与传播研究, 1997(4).

[4] 相关观点参见赵月枝:《传播与社会: 政治经济与文化分析[M]. 北京: 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 2011.

[5]  参见爱德华.S.赫尔曼, 诺姆.乔姆斯基:《制造共识 [M] .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